阶下群官闻言面色惨白,一路膝行去首座前,道:“王爷息怒!”
傅觉止垂眸,目光掠过脚下众生相,始终端坐,片刻沉寂。
他薄唇微启,立下生杀:“江南东道同知邓修,水西县令邱远,道衙掌簿怀盂。”
被点名的三人连滚带爬地从人群里挤出来,额头磕在冰冷的金砖上:“王爷饶命,王爷饶命!”
昭南唇瓣抿得发白,看着他们不住磕头,又仰起脸,看了身侧人一眼。
不日须得进山剿匪,容不得背后有蠹虫蛀空后库,镇北王今日就要拿了这些贪官污吏的血祭旗。
傅觉止眉目阴冷,广袖轻轻拂过案角,当即下令:“着此三人,并江南东道司马冯星,拖出去就地杖杀。”
“王爷!王爷!”
凄厉绝望的哭嚎声响彻大殿。
冯星身体发抖,一路爬去阶前,想在傅觉止跟前一大哭,还没等膝盖碰上台阶,就被侍从拿了水火棍叉住,拽向殿外寒夜。
顷刻间,皮肉着骨的闷响与惨嚎交织。
昭南听得脸色发白,露在袖外的指尖也冷了似的轻颤。
傅觉止的余光落在他身上,面上带了笑,如同春风化雪,又变成方才那副文人君子的气质。
他一手探进案下,捉住昭南案轻颤的指尖攥在掌心,力道有些大,显得整只手骨节分明。
殿外的哀鸣,在某一刻骤然没了声音。
满殿落针可闻,傅觉止似是怕昭南挣脱,也怕再吓着了人,手上力道不松,声色却放轻了许多。
他抬眸,视线落回阶下为首的上官承安身上,眼尾噙着恰到好处的儒雅笑意,语气平和似在叙家常。
“上官大人所言甚是,今夜原为犒劳诸君的接风宴。”
傅觉止微微一顿,目光扫过满座惊魂未定的面孔,温声道:“公事既毕,诸位随性就好。”
目的达到,他又变成了那位光风霁月的亲王。
傅觉止拿起筷子,拣了好些菜送去了昭南身前的餐碟里,然后笑得温和,低声哄道。
“团团吃些东西。”
……
为王爷王妃安排的居所,是在五里外的清幽别苑。
过去得在路上花点时间。
昭南被搀着上了马车,窝进专属于他的软和被褥里。
车帘微动,傅觉止也撩了帘子进来。
身侧落下一道黑影,温热修长的指尖探下,碰了碰昭南微凉柔软的腮边。
“团团今夜吃饱了?”
傅觉止声色温柔,视线落在他脸上细细描摹,似乎怕惊着人一般,他竟缓缓蹲下身,与蜷在榻上的昭南平视,又低低追问。
“嗯?”
马车启动,昭南闻言点了点头。
他方才指尖还发着抖,现在缓过那阵听人求饶的不适,仰倒在榻上,不顾形象,满足地蹬了蹬腿,扬声道。
“我觉得那碟梅花酥最好吃。”
见他还理人,傅觉止眉宇舒缓,低笑一声,问得仔细:“哪一碟?”
他事务繁杂,对于这种事却有些苦恼,耐心笑着:“团团递来的我都尝了,现在还觉着甜,品不出来。”
昭南哪里记得住那么多,也不管这些,扬起眼笑道:“我不记得了,等后日元宵,你陪我再来尝尝,那时候告诉你。”
他黑眸清亮,里头藏了些许狡黠的骄矜,万年不长的心眼全用在了这里,是布了一个圈套,拐着弯儿地对傅觉止邀请。
傅觉止听得懂,更是心甘情愿,甘之如饴。
他喉结微动,笑得愉悦,轻轻挑起眉梢,道:“好。”
元宵前后,是布下剿匪剿匪战略的紧要关头。
傅觉止起身,垂眸看着昭南鲜活的眉眼,温声道:“团团若在府上待得无聊,便让张保带足人手,一同出府去玩。”
他对昭南几乎不设限制,唯有一条铁律,便是安危为重。
江东匪患盘踞,龙蛇混杂。傅觉止将九成亲卫留在昭南身侧,却犹觉不足。
可又怕这密不透风惹得昭南厌烦,他闭了闭眼,眉心微蹙,似在与自己克制周旋。
良久才俯身靠近,缓和声色,更是将一番缘由说得明明白白。
“团团,遣人随行并非监视。”
“此地道府衙门,官官相护,盘根错节。我若明面询问官吏,却难窥真貌。或许另辟蹊径,从市井百姓,甚至落网匪徒口中探听。”
傅觉止目光沉沉:“他们若阻我探查,明枪暗箭,无所不用其极。”
他在观察昭南的反应,近乎审视,并且相当在意。
耳珰忽地被轻轻触碰,昭南看着傅觉止近在咫尺的俊雅眉眼,又听他说:“若他们要对你出手,我该怎么办?”
傅觉止声音更低,有了些不容有失的偏执阴郁,重复:“团团,我会怎么办?”
马车内气氛静谧温暖,昭南听着他一番言语,压根不在乎什么管束监视。
他精准地抓住了一个重点。
是傅觉止要暗查。
昭南眼眸亮起来,凑近他颈侧,带着密谋般的兴奋,压低声音:“张大人不是要选婿么?我白日里收了好些官眷夫人的拜帖。”
“不如,我与他用这个由头接触这里的乡绅,什么生辰八字,家世渊源,邻里往来,总能旁侧敲击,把他们的底细问个大概。”
他越说越觉得可行,仿佛己经看到胜利曙光:“早些平定匪患,肃清官吏,这里的百姓也不用整天提心吊胆。”
昭南想起入城看见的那些枯槁面容,声音不由得沉闷下去,眸里染上真切的悲悯。
他望向傅觉止的眉眼:“这样我能帮到你吗?”
傅觉止扯了下唇,黑沉视线掠过昭南的眼,声音听不出情绪:“帮什么?”
昭南以为他没听清,不由得胆大包天地数落起他来:“你一点也不关心下属,我说张大人最近要选婿……”
“团团。”
一道冷硬声线骤然截断了他的话。
傅觉止凝起眉,勉强扯出一抹安抚的笑,眼底却无半分松缓,似是警告。
“别让我担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