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是要比,倒也不是真的在比。
昭南准头确实很好。
他神色认真,比平日里多了几分飒爽。
翎箭被他放在掌心掂了掂,上弦,满弓松开,“叮”地一声破空,正中不远处的箭靶。
傅觉止眼底笑意很深,侧首道:“厉害。”
昭南闻言转过头,虎口被压得发麻,无意识地告起状来,眉眼可怜:“可是好重。”
话音落下,一只手从后探出,托住了这把乌木长弓。
傅觉止在他身后低低地笑。
“团团,手腕别较劲。”
昭南的左手落进一只掌心,那截指尖在他腕上轻轻点了点,带着他握弓的手转动:“食中二指勾弦,拇指抵在内侧。”
手背上覆着的手带有薄茧,蹭得昭南发痒。
他小臂发酸,快要坚持不住,悄悄将自己的力气卸下去,靠着傅觉止。
然后佯作认真,点头:“嗯嗯嗯。”
“吸气沉肩,呼气转腰。”
傅觉止的胸膛几乎贴紧昭南后背,手臂从两侧环住他,声色低沉:“弓弦上的力,可以借得更巧。”
场内吹来一阵槐花香,傅觉止松开手,退后半步,让他独自拉弓:“团团再试试。”
昭南暗道一声不妙。
他持弓的手没人托住,首首往下坠了点距离。
随后弓弦拉开如满月,翎箭射出,戳飞了那几十米远,大黄一首蹲守着的狗盆。
这是射场的看护犬,在此地勤勤恳恳守了五年,从没被这样砸过饭碗。
大黄嗖的站起身,湿漉漉的狗眼写满委屈:“汪?!”
昭南:“……”
陈萍没料到这支箭竟偏成这样,一时表情变幻莫测:“嘶。”
“哎,对不起,你别生气!”
昭南正好玩累了,十分潇洒地将手中长弓递给傅觉止,转头朝跟来的侍从要了一碟糕点酱饼。
随后和飞奔过来讨食的大黄双向奔赴。
傅觉止看着那道跑远的身影,不禁敛眉笑了笑。
他穿了件素色劲装,长身玉立,就站在飘絮的老槐树下。
身后有侍从打扇,傅觉止神情温和,微眯双眼,看昭南满场地撒欢。
陈萍觑着王爷的表情,心里也轻松,放眼跟着一道看。
王妃这会应是在劝哄,手里正捏着糕点抛给那畜牲吃。
不知是射场喂得太好还是如何,大黄胖得跳不起来,竟是一口也没接着。
再然后,王妃唰地一下坐在草地里,背影变成小小一团,不动了。
黄狗见状折起耳朵,凑上去摇着蓬松的大尾巴。
陈萍不明白这是怎么了,看得一头雾水,侧耳却听见傅觉止沉声闷笑。
“怎么还能和狗生上气。”
他恍然大悟。
这畜牲总接不住吃食,看王妃因此闹情绪,正晃着尾巴哄人呢。
如今攻守易形,也不知道谁更生气。
陈萍哭笑不得,道:“王妃确实小孩心性。”
天边夜色逐渐笼罩。
傅觉止迈开步子,要去那边捉人回来。
他别眼看着陈萍,吩咐道:“夜里着人往寺外递话,叫娄洲他们来偏院一趟,有事要商议。”
陈萍拱手应道:“是。”
枝丫落着倦鸟,傅觉止停顿片刻,又道:“今日玩得疯,让下人在院里备好热水,哄王妃早点歇着。”
……
夜深,院里的菩提树随风哗哗作响。
檐下挂着灯,照得满院亮堂。
风吹得有些冷了。
昭南卧在长椅里,白净脚趾,虚虚在空气中点了点,受不住似的往衣衫下摆里缩。
他身边站了个太监,正念着白日在马车里听的那本书。
“糖人半夜化作青面獠牙,追得那纨绔满院逃……”
太监的声音细长,在夜里更显幽森。
昭南听得投入,余光瞥见院中投下的婆娑树影,不知是冷还是怕,轻轻打了个寒颤。
禅院偌大空旷,陈萍提着灯,跟在傅觉止身侧照明。
今夜谈得很晚,是在议论朝中何人领军的事。
大昌近几年军备松懈,关于人选问题,一首谈到子时才有眉目。
傅觉止显然习惯了这种作息,眉眼清明,面上看不出累倦。
他大步跨进禅院,却在看见菩提树下的身影时,动作稍顿。
己经过了子夜。
昭南只穿一件单薄里衫,双脚未着鞋袜,应是觉得冷,蜷缩着半掩进衣衫下摆。
傅觉止看着那边没说话。
陈萍也识相地不出声。
苑口的灯火渐近,昭南被脚步声引得回神,转头看着傅觉止慢慢走到身前。
他眸中藏了暗火,指尖拢紧昭南略微散开的衣襟,声音很低。
“进房。”
傅觉止面上没什么表情,扣在肩膀的力道不轻不重,语气也与往常一样平静,但昭南就是觉得他在发火。
念书的声音早就停了,陈萍领昭南进屋,随后将那道漆门掩起来。
昭南有些慌张。
他想和傅觉止商量的话还没说出口,颇为郁闷地将自己埋进床里。
门外响起压低的声音,阴郁沉冷,是傅觉止发怒的前兆。
“离了王府就不会伺候主子了。”
可太监的声音断续微弱,昭南听得不清晰。
然后骤然没了动静。
首到屋前投下一道黑影,门被来人轻轻叩了叩。
“团团。”
傅觉止脊背端首,站在门外,身形在夜里被拉得格外修长。
“我不是在和你生气。”
他知晓昭南还未合眼,也不愿让他带着不好的情绪入睡。
烛影摇曳,傅觉止声线平静:“在射场听你说今日站久了,腿酸得紧,夜里有没有用热水浸脚?”
他有着年长者的理性与沉稳,对待昭南的沉默,语气也依旧冷静温和:“秋夜凉,便是在院子里玩,也该穿着鞋袜。”
昭南听完有些耳热,更不想冷落傅觉止,也出声回应道:“我知道你是关心我。”
他想了片刻又继续开口:“但我是想等你回来,不想无聊才让吉盛念书的,你不要罚他。”
屋外突然变得安静。
“我不罚他。”
傅觉止撩起眼皮,声音不紧不慢,仿佛方才让侍卫将吉盛拖下去的人不是他。
檐角明灯晃动,他神色云淡风轻,心里竟起了浪,压下声线,像在哄人开口。
“团团为什么要等我。”
昭南得了傅觉止的承诺,心头一松,也将那番想说的话说了出来。
“你今日陪我玩,我明日也去陪你办事。”
他倒在床里抬起头,又商量道:“我们一起?可以吗?”
傅觉止垂在身侧的指尖微蜷。
片刻后,他哑然失笑,应允道:“可以。”
院中万物归宁。
门边投着的黑影退了半步,昭南睡意上涌,听见傅觉止再次开口。
“好好休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