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雨过后的第三日,东洼教育集团的礼堂外摆满了家长送来的花篮。星禾站在后台,看着张桂芳老师在化妆师的帮助下戴上老花镜。藏青色风衣换成了崭新的深蓝色教师制服,领口别着的不再是旧校徽,而是枚闪着光的“三十年教龄”勋章——那是教育局今早紧急赶制的。
“校长,家长们到了。”德育处主任王建国递来话筒,手背上贴着块创可贴,“不知谁在后台泼了肥皂水,我差点滑倒。”星禾注意到创可贴边缘沾着的金色闪粉,和林阳父亲昨天穿的衬衫材质相同。
礼堂里座无虚席,前排坐着教育局纪委书记、家委会代表,还有举着摄像机的本地媒体。林阳父亲缩在角落,鳄鱼纹皮鞋上沾着泥点,身旁的法律顾问正低声说着什么。当张老师在掌声中走上台时,星禾看见林阳突然从座位上站起,手里攥着支红色蜡笔——那是他昨天送的彩笔盒里的。
“各位家长,”张老师的声音通过扩音器传来,有些发颤,“我从教三十七年,打过最严重的‘体罚’,是用戒尺轻拍过偷摘枇杷的学生手心。”她举起右手,虎口处的淡疤在聚光灯下清晰可见,“这道疤,是2001年地震时护着学生被课桌砸的。”
台下响起抽气声。星禾望向媒体区,发现昨晚在停车场遇见的林阳母亲也在其中,她卸了妆,穿着朴素的白衬衫,手里攥着个笔记本,封面上写着“家长悔过书”。
“关于林阳同学的事件,”星禾接过话筒,身后的大屏幕开始播放监控片段,“我们有必要重新认识‘教育惩戒’的边界。”他调出《中小学教师惩戒规则》对照表,用红色标注“必要管理行为”条款,“张老师的阻拦动作经司法鉴定,符合行业标准,且未超出必要限度。”
林阳父亲突然站起来,椅子在地面划出刺耳声响:“少拿条文压人!我儿子心灵受到创伤——”
“是吗?”心理老师领着林阳走上台,男孩怀里抱着那幅《彩虹桥》的画,“阳阳想和大家分享个故事。”
“爸爸说,老师都是坏人。”林阳的声音通过话筒放大,有些失真,“可是张老师给我补过作业本,还把她的陈皮糖分给我。”他举起手,腕间没了金镶玉手串,露出淡青色的血管,“这里的淤青,是我用爸爸的药涂的。”
礼堂里响起哗然。林阳母亲突然冲上讲台,抱住儿子痛哭:“是妈妈错了...妈妈不该贪那个包...”她转身向张老师鞠躬,发丝垂落遮住脸庞,“对不起,我愿意接受任何处罚。”
张老师蹒跚着走下讲台,从口袋里掏出颗陈皮糖,剥开放进林阳手里:“以后想吃糖,就来办公室找老师,好不好?”男孩点点头,突然从裤兜里掏出张皱巴巴的纸,上面用蜡笔写着:“老师,对不起”。
最震撼的时刻出现在自由发言环节。三年级2班的学生代表走上台,手里捧着个玻璃罐,里面装着37颗星星:“这是我们给张老师叠的,每颗星星里都写了句谢谢。”罐子被轻轻放下时,星禾看见最顶层的星星上歪歪扭扭写着:“老师的手很暖”。
家委会会长陈女士接过话筒,声音哽咽:“我女儿昨天问我,‘如果老师都不敢批评我,是不是因为我不值得被爱?’”她翻开笔记本,展示里面的家长群聊天记录,“这些天,我们收到了237条家长私信,85%的人担心‘管严了会被投诉’。”
星禾适时展示了一组数据:“根据教育部调研,72%的教师因怕投诉而减少批评,43%的教师放弃组织户外活动。”他指向礼堂后方,那里站着几位东洼退休教师,“这些前辈当年能用树枝在泥地上写字,现在却连‘轻轻拍肩’都要犹豫。”
“我提议!”陈女士突然提高音量,“成立‘教师权益家长监督小组’,我们要和学校一起,守护教育的尊严。”她带头举起右手,家委会成员纷纷响应,手臂在聚光灯下形成片起伏的海洋。
林阳父亲在这时突然冲出礼堂。星禾看着他的背影,想起技术组今早的报告:江城广厦的股票因舆情暴跌12%,其合作的校外培训机构被查出偷税漏税。命运的齿轮,终究还是碾过了某些人的傲慢。
下午的家委会扩大会议在星空花园召开。智能温室外,孩子们正在给番茄藤搭支架,笑声穿过玻璃传来。陈女士翻看着星禾带来的《教师非过错免责条例》草案,手指停在“家长恶意投诉纳入征信”条款:“这个好,能震慑那些想钻空子的人。”
“更重要的是这个。”星禾调出AI舆情预警系统演示界面,“当‘教师’‘投诉’等关键词达到阈值时,系统会自动触发证据保全程序。”他望向正在给仙人掌浇水的林阳,男孩的金卷发被剪短了,露出干净的额头,“技术不该成为伤害的工具,而该是正义的盾牌。”
会议结束时,夕阳把玻璃幕墙染成金色。张老师的儿子推着轮椅经过,轮椅后方挂着个布袋,里面装着学生们送的润喉糖和护手霜。“我妈说,”他笑着举起袋中药,“以后不用再改缴费单了。”
最动人的场景出现在傍晚的教师办公室。林阳抱着作业本跑进来,后面跟着几个同学:“张老师,我们来改作业啦!”老教师的办公桌上,摆着林阳送的彩笔盒,旁边是罐新泡的陈皮茶,水面上漂着几颗枸杞,像极了跳动的小火苗。
星禾站在门口,看着阳光穿过窗户,在张老师的教案本上投下格子状的光影。那本被划坏的备课本己经修补好,首页贴着林阳的道歉信,旁边用回形针别着朵白色的小花——是智能温室里的番茄花。
深夜十点,教育局官网发布公告:撤销对张桂芳和星禾的问责,林阳父亲因诬告陷害被处以行政拘留十日。星禾刷新页面时,发现评论区第一条是那个教育局干事的留言:“愿所有老师都能像张老师一样,眼里有光,手里有戒尺,心中有爱。”
他摸出抽屉里的仙人掌,顶端的花苞己经完全绽放,金黄色的花瓣上沾着水珠,像被雨水洗过的太阳。窗外,智能温室的自动夜灯亮起,照亮了正在茁壮成长的番茄藤——那些被“断水”过的植株,根系比旁的都要粗壮。
手机震动,是父亲黄卫国发来的消息:“听说今天有个男孩给老师送了颗糖,这让我想起你小时候,把舍不得吃的水果糖塞给我。教育啊,就是这样甜丝丝的传承。”
星禾笑了,望向墙上的教师誓词。“坚守教育公平”几个字在夜色中泛着微光,旁边不知何时多了张便签,上面是林阳的字迹:“谢谢星禾叔叔,让我知道真话比无人机更珍贵。”
茶杯里,陈皮的香气混着枸杞的甜,在静谧的夜里慢慢散开。远处,传来巡夜保安的脚步声,和某个教室漏关的电扇声。星禾关掉台灯,任由月光铺满桌面,仙人掌的影子投在墙上,像面不会弯曲的旗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