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雪地里的蝴蝶
2004年春节,林场的雪比往年都大。黄卫国穿着堂姐织的蓝围巾,踩着齐膝深的雪回到老家。父亲蹲在门槛上敲旱烟锅,烟灰落在皲裂的手背上:“秀兰下午来,你收拾收拾。”老人忽然压低声音,“人家在城里厂子里做衣服,见过世面,你别尽说些树叶星星的......”
陈秀兰进门时,雪花正落在她漆黑的麻花辫上。她穿着件红底碎花棉袄,衣襟上别着枚蝴蝶形状的假水钻胸针,笑起来时眼睛弯成月牙,露出尖尖的虎牙:“黄老师好,我看过您贴在村口的学生作文,写冰花的那个女孩,后来考上县中了吧?”
黄卫国愣住了。他没想到这个在服装厂打工的姑娘,竟会留意村里张贴的学生习作。更没想到她开口不谈工资彩礼,却说起了春桃的诗。火盆里的炭忽然爆响,映得秀兰的脸颊像熟透的苹果,他这才注意到她袖口沾着的线头——是做衣服时蹭上的。
二、蓝布衫与粉笔灰
第二次见面在东洼小学。秀兰瞒着家人,坐了两小时班车赶来,手里提着个碎花布包:“给孩子们带的,”她掏出二十个手工缝制的布沙包,每个上面都绣着拼音字母,“我在厂里跟大姐学的,‘b’是蜜蜂,‘p’是蝴蝶......”
教室里,三年级的小雨立刻围上来:“姐姐,你的围巾上有小太阳!”秀兰的红围巾是用边角料拼的,上面绣着向日葵图案。她蹲下身,给孩子们演示如何用沙包玩“拼音接龙”,麻花辫垂在课桌上,扫过黄卫国的教案本,惊起一片粉笔灰。
“你不怕别人说闲话?”黄卫国送她去车站时问。路边的老槐树落光了叶子,枝桠间挂着去年的冰花标本。秀兰忽然停下脚步,从包里拿出个铁皮盒:“我攒了三个月的钱,给您买了新粉笔,彩色的。”盒子里整齐码着十二支彩虹色粉笔,在暮色中像十二道微型彩虹。
雪又下起来,秀兰把自己的红围巾摘下来塞给黄卫国:“我在厂里见的世面多,不怕冷。”她转身跑向班车,麻花辫在风雪中扬起,像只想要展翅的蝴蝶。黄卫国忽然想起春桃写的诗:“蝴蝶落在粉笔上,会变成会飞的字吗?”此刻看着手中的红围巾,他觉得那些彩色粉笔,早己在心里开出了花。
三、跨年龄的星轨
元宵节那天,秀兰带着女工友们来学校看冰花。她们举着手机闪光灯照向结霜的玻璃,惊叹声此起彼伏。“这冰花真像秀兰剪的窗花!”一个姑娘指着窗上的枝状结晶。黄卫国这才知道,秀兰在服装厂负责刺绣花样,工余时间会在宿舍用废报纸剪窗花。
“黄老师,”秀兰忽然把他拉到操场角落,从兜里掏出个信封,“这是我写的入党申请书,你帮我看看格式对不对。”信纸边缘贴着她用碎布做的党徽图案,字迹工工整整,虽然有些字歪歪扭扭,却透着股认真劲儿:“我想入党,像您一样,做对社会有用的人。”
春风化雪时,黄卫国带秀兰去给张老师上坟。姑娘跪在坟前,用手帕擦净木牌上的积雪,从包里拿出自己剪的纸花,用细铁丝绑在松枝上:“张老师,黄老师说您救过好多孩子,您看,现在他也在救孩子。”她转头望向黄卫国,睫毛上沾着水珠,“其实我知道,您眼里的光,和张老师照片上的一样。”
西、订婚宴上的霜与光
五月的订婚宴办得简朴却热闹。林场食堂的圆桌上摆着秀兰做的刺绣桌布,每个盘子边缘都绣着拼音字母和花朵。春桃爹带着村民们送来山货,李建国从县城赶来,手里攥着张老师的旧教案本:“这是给你们的新婚礼物,上面的粉笔字,比金子还贵。”
秀兰穿着自己做的蓝布衫,衣襟上别着黄卫国送的蝴蝶标本胸针。她端着茶杯走到黄卫国父母面前,声音清亮:“叔婶放心,我支持卫国教书,以后他带学生看星星,我就给孩子们缝书包。”父亲抹了把眼泪,往她碗里添了块红烧肉:“傻孩子,教书苦......”
“不苦!”秀兰忽然从包里拿出本相册,里面贴着她和黄卫国带学生们做的自然笔记、冰花标本,还有她用碎布给孩子们改做的教具,“您看,这些孩子的眼睛比城里的霓虹灯还亮,卫国做的事,比我在厂里缝多少件衣服都有意义。”
酒过三巡,黄卫国悄悄带秀兰来到林场小学旧址。野樱开得正盛,粉色的花瓣落在残旧的课桌上。秀兰摸着斑驳的黑板,忽然用粉笔写下“春”字,转头对他笑:“卫国,以后我跟你学写字,你教我认星星,好不好?”
他看着眼前的姑娘,想起第一次见面时她袖口的线头,想起她为孩子们缝的布沙包,想起她在张老师坟前的纸花。春风卷起花瓣,落在她的蓝布衫上,像无数只蝴蝶停在枝头。他忽然明白,所谓缘分,或许就是两个灵魂在时光里相遇,一个带着星光,一个带着烟火,却共同织就了比星空更璀璨的梦。
五、雪线之下的双生花
深秋,秀兰搬进了东洼小学的教师宿舍。她在窗台上摆了一排玻璃瓶,里面装着孩子们收集的昆虫标本和冰花照片。每当黄卫国批改作业到深夜,她就坐在旁边绣书包,偶尔抬头看他眉心的皱纹,用针尖轻轻挑开他额前的碎发。
“卫国,”她忽然指着窗外的老槐树,“我梦见咱们的孩子在树下念诗,树上的每片叶子都写着拼音。”她的肚子己经微微隆起,绣绷上的图案是两只蝴蝶绕着棵树,树下站着个拿粉笔的小人。
黄卫国放下红笔,摸了摸她的头:“等春天来了,咱们带孩子去看真正的冰花,教他认‘霜’字的偏旁,好不好?”秀兰点点头,针尖在月光下闪了闪,在树桠间绣出颗星星——那是沈守业说的,雪线之上永远亮着的星。
窗外,老槐树的叶子正在变黄,却有几片新芽从枝桠间探出头来。黄卫国知道,这是岁月最动人的双生花:一边是成熟的金黄,一边是初生的嫩绿,共同在时光的土壤里,等待下一个春天的绽放。
【蝴蝶落在粉笔上,开出会飞的字;星光坠入烟火里,织就双生的梦。师道与爱情,皆如冰花与春芽,在雪线之下,终将酿成最甜美的光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