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野长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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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8章 晒霉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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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名:
乡野长卷
作者:
王小黎1988
本章字数:
5554
更新时间:
2025-06-17

牛背岭的梅雨下得邪性,从五月廿三开始,整整十七天没见日头。青石板路浸得发黑,墙根的青苔爬了半人高,连灶膛里的柴火都拧得出水。陈阿公蹲在祠堂门槛上,望着瓦檐下串成线的雨珠,手心里攥着块老玉——那是族长大印的坠子,原本温凉的玉面,此刻潮得能洇出水痕。

“阿公!”小芸举着油布伞冲进祠堂,裤脚沾着泥,“藏书阁的窗户漏雨了!我刚才上去拿旧账本,看见族谱箱子角上长毛了!”

陈阿公“腾”地站起来,拐杖敲得青石板“咔”一声:“走!”他踩着木梯往上挪,每一步都颤巍巍的,小芸在后边扶着,能听见老人喉咙里的喘气声。二楼藏书阁的木门一推开,霉味“呼”地涌出来,七口桐木箱子整整齐齐码在墙根,最边上那口的铜锁上,爬着层白茸茸的霉。

“造孽哟……”陈阿公抖着手掀开箱盖,抽出一本族谱。深褐色的封皮潮得软塌塌的,翻开第一页,“牛背岭陈氏始祖讳昌茂”几个字的墨迹晕成了团,像滴在宣纸上的墨汁。他又翻第二本,第三本……七户的族谱都遭了殃,纸页黏成了饼,边角蜷得像晒干的荷叶。

“阿公,要不送县里文物局?”小芸掏出手机,“我同学在博物馆工作,说现在有冷冻干燥技术——”

“使不得!”陈阿公拍掉她的手,“族谱是活物,得拿人心焐。”他摸着霉斑,“以前发大水,族谱在房梁上挂了三天三夜,是你太奶奶用体温暖干的;九八年梅雨季,我跟你爷爷生了八盆炭火,在祠堂守了整宿。”他指了指窗外,“雨停不了,咱得自个救。”

小芸还想说什么,楼下传来“咚咚”的敲锣声。王婶的大嗓门飘上来:“各家各户听着!陈阿公敲传族锣了,都来祠堂议事!”

不一会儿,祠堂里挤了七户的当家人:扛着锄头的李叔,系着蓝布围裙的王婶,抱着孙子的刘奶奶,还有开小卖部的赵哥。陈阿公把发霉的族谱摊在供桌上,油灯光映得纸页发灰:“七户的根在这儿,霉了一页,就断了一脉。我琢磨着,学老辈人‘共焙法’——七户各出个火盆,在祠堂生暖烘,把族谱一页页摊开,慢慢焙干。”

“中!”李叔拍着大腿,“我家有烧炭的陶盆,还是我爷当年打制的。”

王婶摸了摸霉斑:“得找竹匾摊着,塑料布不透气,纸页该黏了。我家晒酱的竹匾有七块,正好一户一块。”

刘奶奶颤巍巍摸出个红布包:“我这儿有松针,晒干的,烧起来没烟,熏不坏纸。”

赵哥挠了挠头:“我小卖部有旧报纸,引火用。”他突然一拍脑门,“对了,我前儿进的蜂窝煤还剩半箱,比柴火经烧!”

小芸举着手:“我来翻页!我学过古籍修复,老师说翻页要戴棉手套,用竹夹——”

“就听小芸的!”陈阿公点了点头,“明儿个天不亮就动手。记着,族谱要轻拿轻放,一页页摊开,隔半时辰翻一回,火盆离竹匾三尺远,别烤焦了。”

第二天天没亮,祠堂里就支起了架势。七块竹匾排得整整齐齐,像七面小月亮。小芸戴着白手套,用竹夹轻轻挑起黏在一起的纸页:“阿公,这页是张户的,写着‘康熙西十七年,张有财捐地五亩建祠堂’——霉了个角,还能救。”

王婶凑过来看:“我家的族谱在第三箱!”她翻到一页,突然笑了,“这儿有我太奶奶的字!当年她裹着小脚,走二十里山路去县城请先生写谱,墨没干就下雨,字都晕了,先生说‘这是雨水给族谱盖的印’。”

李叔蹲在火盆前添松针,火星子“噼啪”跳:“我爷说,咱七户是逃荒来的。陈、张、王、李、刘、赵、周,七家人在破庙躲雨,发愿‘一荣俱荣,一损俱损’,这才修了族谱。”他指了指墙上的“七义图”,“你瞧,画里的七个人,手里都捧着族谱匣子。”

周婶擦着眼泪:“我家的族谱最后一页,是我爸的名字。他走那年说‘族谱在,根就在’,没想到才三年,就遭了霉……”

陈阿公往火盆里加了块蜂窝煤:“哭啥?老辈人能把族谱从大水、大火里抢出来,咱就能把霉味烘走。”他摸出个铜铃,“每隔半个时辰摇一回,提醒翻页。”

日头爬上屋檐时,祠堂里飘起松针的清香。小芸翻到陈户的族谱,突然喊:“阿公!您看这页!”她指着一行小字,“‘民国廿三年梅雨,七户共焙族谱于祠堂,陈阿发守夜时咳血,仍添炭三次’——这是您爷爷?”

陈阿公凑过去,老眼眯成了缝:“是他!那年他才二十岁,得了肺痨,偏赶上族谱发霉。我太奶奶说,他守了七夜,火盆没灭过,人瘦得只剩把骨头,临终前还攥着块炭。”他抹了把脸,“现在轮到咱们了。”

晌午时分,雨停了片刻。刘奶奶的孙子小豆子举着竹夹跑过来:“太奶奶,我帮你翻页!”他踮着脚,小心翼翼夹起一页,“这是刘户的,写着‘刘春香,光绪九年生,善绣百子图’——太奶奶,这是您奶奶?”

刘奶奶笑着摸他头:“是呀,她绣的百子图就挂在老屋里,后来被老鼠啃了。”她指了指族谱上的墨迹,“可这儿的字还在,人就还在。”

赵哥的火盆快灭了,小芸递过松针:“赵叔,加把松针,火软和。”

“哎!”赵哥接过去,“小芸,你说现在年轻人都往外跑,咋还愿意学这个?”

小芸把一页族谱摊平:“我在大学学历史,老师说‘族谱是民间的史记’。上回我给教授看咱村的族谱照片,他说‘这是活的历史’。”她摸了摸纸页,“您瞧,这墨迹里有雨水,有炭火,有太奶奶的体温——比博物馆的东西金贵。”

陈阿公敲了敲铜铃:“翻页喽!”七个人同时动手,竹夹起起落落,像七只蝴蝶在竹匾上飞。霉味渐渐散了,松针香裹着纸页的草木气,漫得满祠堂都是。

傍晚时,雨又下起来。周婶端来一摞碗:“喝碗姜茶,驱驱寒。”热汤灌进喉咙,身子暖烘烘的。陈阿公翻着晒得半干的族谱,纸页发出“沙沙”的响:“瞧,字都显出来了!张户的‘捐地五亩’,刘户的‘善绣百子图’,都活了。”

小芸举着一页纸笑:“阿公,您看!这页霉斑像朵云,倒成了天然的画。”

“好!”陈阿公拍着大腿,“这是梅雨给族谱添的景,往后写谱序,就加一句‘戊申年梅,七户共焙,霉痕作云,祖灵同观’。”

第三天晌午,最后一页族谱干透了。陈阿公捧着族谱,像捧着新生的娃娃:“七户的根,保住了。”他转向小芸,“往后每年梅雨季,你牵头检查藏书阁。窗缝拿油灰糊,墙根撒生石灰,族谱箱子里放樟脑——”

“阿公,我记下了。”小芸郑重地点头。

王婶把竹匾收进柜子:“明儿我去后山砍竹子,编新竹匾。旧的留着,当传家宝。”

李叔拍了拍火盆:“这陶盆也留着,下回还使它焙族谱。”

刘奶奶摸着孙子的头:“豆子,等你长大,也要帮着守族谱。”

雨停了,夕阳从瓦缝里漏进来,照得族谱上的字发亮。七口桐木箱子重新码好,铜锁“咔嗒”扣上,像七声心跳。陈阿公站在供桌前,望着墙上的“七义图”,画里的七个人似乎在笑——他们守了百年的根,还在;他们传了百年的火,更旺了。

“走,吃擂茶去!”王婶提着竹篮往外走,“我家晒了梅干,配擂茶最香。”

小芸抱着族谱箱子,跟着往外走。风掠过祠堂的飞檐,卷走最后一丝霉味,带来后山的竹香。她回头看了眼藏书阁,阳光透过窗棂,在族谱上洒下金斑——那是祖辈的目光,是岁月的温度,是七户人用热乎气儿焐着的,最浓的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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