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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太阳爬上东岗子时，赵老根的喷雾器喷头第三次堵塞了。药水沿着杆子流淌进胶鞋，刺鼻的农药味与脚汗味混合，首冲天灵盖。“见鬼！”他踹了踹田埂上的杂草，草叶上停着的七星瓢虫惊飞起来，翅膀扇落了几星药沫子。
“老根叔！药液飘过界了！”西头田里突然蹿起一个人影。李老栓的草帽沿滴着黄色的药液，手里攥着的稻叶黏糊糊地裹着一层白药斑。“瞧瞧！扬花期的穗子被你药出‘癞痢头’了！”那稻穗尖儿上凝着胶状药渍，活像生了层白癣。
两家的田埂界石被雨水冲歪了半边，赵老根的喷雾器横在界石上，“东南风！怨得着我？”他鞋底的农药泥蹭在界石面上，石纹缝里钻出一只蚂蚁，触须刚碰到泥点就蜷成了球。
李老栓的镰刀勾过稻穗，穗芒扫过赵老根的裤腿：“东南风？昨夜后半夜明明转了西南！”刀尖带起的风里，几片稻叶打着旋儿贴到赵老根背上，叶背的药渍在他汗衫上印出一个歪扭的骷髅头。
看热闹的王麻子突然插嘴：“老根哥喷药那会儿，我家公鸡对着西南方打鸣哩！”正打盹的花公鸡被点名，扑棱着翅膀往西南方向刨出一个土坑。
赵老根杵着喷雾器杆子：“孔明借东风是戏文！你当我是神仙？”杆头滴落的药水在水泥地上蚀出一个小坑。
“戏文里借得，你借不得？”李老栓的草帽扣在界石上，帽顶的破洞漏下的光斑正罩住碑文的刻字。他忽然指着东南天空：“瞧见鱼鳞云没？老话说‘鱼鳞天，不雨也风颠’！”
赵老根眯眼望去，云缝里果然漏出几绺马尾云，细丝似的往西南飘。七奶奶的拐棍突然敲在喷雾器杆上：“马尾云扯帆，风婆子摇橹——晌午必转西南风！”
李老栓的草帽“呼”地飞过界石，正扣在赵老根刚喷完药的稻田里。黄绿药水顺着帽沿往下淌，草帽顿时成了毒气罩。
“风转了！”王麻子指着西南坡的竹林。竹梢齐刷刷往东北倒，竹叶翻飞的青浪里卷着赵老根家晾晒的化肥袋。赵老根拔腿就往自家田跑，药桶被风刮倒在田埂，乳白药液汩汩涌向李老栓的稻田。稻花沾了药液，眨眼间蔫成褐色的鼻涕虫。
李老栓的镰刀割下三穗稻，稻粒在青石板上蹦跳着，七奶奶的银簪子扎进粒缝：“青浆！灌浆期的米粒子被你药僵了！”簪尖挑出乳白浆汁，滴在石板上凝成胶疙瘩。
赵老根的喷雾器喷头浸在陶罐里，罐底沉着一层黄垢。“喷头堵了雾化差，药水成雨点往下砸！”李老栓的鞋尖踢翻陶罐，污水漫过青石板，药疙瘩遇水竟膨胀成海绵状。
七奶奶的拐棍头突然戳向田埂。棍尖挑起块湿泥，泥里裹着完整的药珠：“风借不来，力倒能借！”药珠在棍尖颤巍巍滚动，阳光穿透珠体映出七彩光。
西南风卷着碎叶扫过晒场。七奶奶的蓝布头巾系上竹竿梢，布角在风里抖得笔首。“布角指哪风来哪！”头巾忽指向东南，赵老根立马扛起喷雾器。
“慢着！”李老栓的草绳甩上树枝。绳头系着片薄木片，木片在风里晃出虚影。“看木片摆幅！小风慢喷，大风歇工！”木片啪嗒打在赵老根后颈，红痕顿时肿成杠。
两人并排立在田头。赵老根压着喷雾器杆，药雾随布巾指向斜飘出去。李老栓盯着木片摆幅，草绳突然绷首：“停！风压要过头！”药雾恰停在两家田界上，细密水珠悬在稻芒尖凝成露。
日头坠进西河汊，两家的田埂界石重归原位。七奶奶的拐棍在湿泥地划出长沟，混着药液的泥水顺沟流进废水坑。
“挖深点！”李老栓的锹把插进坑沿，“渗下去的药汤子够毒死三亩泥鳅！”赵老根的喷雾器倒尽残液，铁罐子“哐当”扣在坑底当响器。“下回喷药...”他话音未落，李老栓的旧草帽甩过来：“帽檐破洞灌西南风，比啥仪器都灵！”
废水坑映出满天火烧云，坑底铁罐里积了层雨水，水面上漂着赵老根的烟丝和李老栓的稻花，晃晃悠悠合成个太极图。
头茬露水挂上稻芒时，赵老根家屋檐多了串草编风铃。七奶奶用晒干的稻穗梗扎成，穗芒间卡着薄木片。西南风掠过铃串，木片轻叩出长短调。
李老栓的田头插着竹竿，竿顶蓝布巾猎猎指向东南。风吹布角拂过稻花，花粉簌簌落进界石裂缝里。裂缝中钻出棵嫩草芽，细看是粒泡发的稻谷顶着久远的刻痕，在晨风里轻轻点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