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梅雨天的潮气凝结在窗玻璃上，张寡妇的腌菜坛子刚搬出地窖，酸香味便如游蛇般钻满屋角。豁了口的粗陶坛沿粘着去年残留的辣椒籽，坛底琥珀色的老卤水轻轻晃动，将西张紧绷的脸映成扭曲的倒影。"老规矩，菌母传长房！"李老栓的铜烟杆敲在坛沿，烟灰簌簌落在卤水表面，惊起层层油星。
"放你娘的屁！"王老五媳妇的指甲深深嵌入坛沿青苔，染得指缝发绿，"俺家供的芥菜疙瘩个个赛鹅蛋，凭啥菌母不能归我？"她手中的腌黄瓜"啪嗒"坠入卤水，黄绿色瓜瓤浮在油星间，宛如翻了肚的银鱼。
坛子突然被张寡妇揽入怀中，粗布衣襟沾上卤水渍："坛底十八道年轮纹是俺婆婆拿银簪子勾的，菌母离坛活不过三刻钟！"坛身猛撞上榆木桌角，"咔"地裂开蛛网纹路。老卤顺着裂缝渗出，酸香混着陶土腥气在屋里漫开，熏得梁上蛛网簌簌颤动。
八仙桌的裂缝被蜂蜡填成蜿蜒小河，张寡妇的龙泉瓷勺探入坛底，舀起一团暗红絮状物——辣椒皮裹着菌丝，在勺心颤如活物。"这可是头茬菌母！"勺尖刚离坛口，王老五媳妇的竹筷"嗖"地掠过，夹走半团菌丝。
"菌母离卤必死！"李老栓的烟袋锅重重压下。菌丝在筷尖冒出细密气泡，每个泡眼都钻出银针般的白毛。赵七爷的枣木拐杖突然挑开烟袋锅，杖头镶的铜钱叮当作响："老卤养菌，新卤养魂！快兑井水！"
王老五媳妇的腌黄瓜罐"哐当"砸在桌上，罐底沉积着半指厚的黄褐色盐水。竹筷夹着的菌丝刚触水面，白毛霎时缩成蜿蜒红丝，恰似浸血的绣线。
西只粗陶碗排成西方阵，张寡妇指甲刮着坛壁，簌簌落下的褐苔混入新兑井水。"菌母嗜咸，盐水须没三指！"她食指插入李老栓家的盐水碗，水纹堪堪停在第二指节。
"辨咸淡还得靠这个！"王老五媳妇舌尖舔过自家盐水，突然"呸呸"连吐："赵七爷！您家井水咋混着馊米汤？"杉木桶底粘着的米糠还在滴水，桶壁"谷雨"刻字被水渍洇成青灰色。
张寡妇忽地抓把陈年辣椒籽撒入盐水碗："辣能镇煞！"红籽打着旋儿沉底，赵七爷拐杖头蘸的老卤往涡心一点——菌丝竟在漩涡上舒展，边缘生出嫩叶状的绒边。
五口新陶坛蹲在灶台边，老坛碎片衬在坛底。琥珀色卤水顺着陶土缝隙缓缓渗透，在日光下划出金线。"菌根连上了！"王老五媳妇将腌黄瓜塞满坛口，黄盐水漫过瓜头时浮起鱼眼泡。
"糟了！"李老栓的烟袋锅搅动泡沫，"新菌恋旧巢，这沫子是菌母在吐魂！"白沫迅速膨胀，眼看要溢出坛沿。赵七爷的杉木桶突然倾倒，淘米水冲入坛中，黄沫"滋啦"凝成脑花般的絮状物。
张寡妇的瓷勺捞起絮块，红辣椒籽嵌在其中如血玉髓。"菌母结胎了！"那团絮状物在她掌心微微搏动，咸腥里透出勾人的鲜香，引得梁上老鼠探头张望。
暴雨砸得铁皮棚咚咚作响。五坛新卤在八仙桌摆作梅花阵，王老五媳妇的竹筷夹着菌胎游走，菌胎每落一坛，坛中便"咕嘟嘟"冒出金泡，映得众人面容明暗不定。
"菌魂认主了！"李老栓的烟杆点向冒泡最盛的坛子。张寡妇突然扬手，老坛碎片分投五坛，碎陶沉底时，五坛卤水同时泛起琥珀光晕，将屋顶漏雨映成流动的金波。
赵七爷的拐杖在泥地划出五道沟渠，卤水汇成的小洼里浮着菌胎。众人屏息间，菌胎"噗"地裂开，银丝罗网般罩住五色腌菜——红椒、紫甘蓝、雪里蕻、黄笋、绿黄瓜在丝网中起伏，宛如困在琥珀中的彩蝶。
秋阳晒干院中积水，五坛开封时，张寡妇的竹签串起五色腌菜："混卤腌的才够劲！"李老栓的烟袋锅敲碎陶片，老坛残片溅起星点火光："菌魂散作五方喽！"
王老五媳妇嚼着腌黄瓜，脆响惊飞檐下麻雀："奇了！这瓜怎带着椒香？"赵七爷的杉木勺舀起卤水，新卤澄澈见底，坛底沉淀着朱砂般的红菌丝。
五只新坛并排曝晒，水痕在陶壁上勾出蜿蜒纹路——老坛裂纹拓印其上，连缀起来正是村前九曲河的走向。冬雪覆住腌菜缸时，张寡妇的辣椒坛见了底。她铲起坛底红菌母，菌丝缠着半片老坛陶，在阳光下泛着血痂般的暗红。
"菌母分五房！"冻裂的陶片在新坛口各刮一道痕。李老栓家启坛那日，琥珀卤水里游着缕紫丝，恰似王老五家紫甘蓝渗出的色魂。村头冰面开裂的脆响中，五家檐下的腌菜香交融成缕，顺着陶坛上暗藏的河汊纹路，漫过每道田垄，每户窗棂。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