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妈的!”我低吼一声,像一头被逼到绝境的困兽,猛地从湿冷的地上弹了起来。什么十倍金子!什么大祸临头!都他妈见鬼去吧!老子今天就要看看你的真面目!
我两步就冲到了那靠着柱子僵立的女尸面前。动作快得连自己都反应不过来。冰冷的雨水和汗水混合着流进我的眼睛,刺得生疼,但我什么都顾不上了。右手带着一股豁出去的蛮力,狠狠地、毫无迟疑地,一把抓向那副紧贴在女尸脸上的黄金面具!
入手冰冷刺骨,像握住了一块寒冰。那金属的寒意瞬间沿着手臂窜遍全身。我不管不顾,手指死死抠住面具边缘那些繁复诡异的花纹,用尽全身的力气,猛地向上一掀——
面具,应手而落。
“哐当!”一声脆响,黄金面具掉落在积满灰尘和雨水的地上,滚动了几下,停住了。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了。
破庙外,一道前所未有的、刺眼欲盲的惨白闪电,撕裂了浓墨般的雨夜苍穹,将整个破庙内部照得如同白昼!光芒毫无遮拦地,狠狠地砸在了面具之下那张毫无遮挡的脸上。
嗡——!
我的脑袋里像是被塞进了一千口铜钟,同时被巨锤狠狠敲响!眼前瞬间一片空白,耳朵里只剩下血液疯狂奔涌的轰鸣声!
脸!那是一张……女人的脸!
皮肤呈现出一种诡异的、毫无生气的青白色,细腻得不像死人,倒像上好的冷玉。眉毛细长,鼻梁挺首,嘴唇小巧,组合在一起,竟有一种惊心动魄的、近乎妖异的美丽。
但这美丽,是死的!是冰冷的!是属于坟墓的!
更恐怖的是,她的眼睛!那双眼睛,是睁开的!眼皮没有一丝一毫的下垂,就那么大大地、空洞地睁着!
惨白的电光首射进那双眼睛里。眼珠子……不,那根本不能称之为眼珠!没有活人瞳孔的深邃和神采,只有一片浑浊的、死气沉沉的灰白色!像蒙了一层厚厚的、永远不会消散的阴翳。灰白之中,却又有两点极其幽深、极其冰冷的黑点,如同两口通向九幽地狱的深井,正正地,毫无感情地,穿透了这惨白的光,死死地钉在我脸上!
我的血液瞬间冻结了!身体僵硬得如同她一样,连一根手指都无法动弹。巨大的恐惧像一座冰山,轰然砸下,将我彻底压垮、碾碎!我想尖叫,喉咙却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死死扼住,只能发出“嗬…嗬…”的、如同破风箱般的抽气声。
就在这极致的死寂和恐惧将我吞噬殆尽之时,在那道惨白闪电光芒即将消失的最后一瞬——
我看到了。
那张冰冷、美丽、死气沉沉的脸上,那两片同样毫无血色的、小巧的嘴唇,嘴角两边,极其缓慢地、极其清晰地,向上勾起了一个微小的弧度。
一个笑容!
一个凝固在死人脸上的、极其诡异、极其怨毒、极其满足的笑容!
轰隆——!!!
紧随其后的炸雷,如同盘古开天的巨斧,狠狠劈在庙宇的屋顶,震得整个破庙都在剧烈颤抖!灰尘和朽木的碎屑簌簌落下。
在雷声的余威和闪电残光的彻底消逝中,在无边黑暗重新吞没一切的刹那,我最后一丝残存的意识捕捉到了一个更加恐怖、更加令人魂飞魄散的画面。
那张刚刚凝固了诡异笑容的、死人的嘴唇,在黑暗里,极其轻微地、无声地,翕动了一下。
仿佛在说着什么。
“回……家……”
一个极其微弱、干涩、像是两块朽木摩擦发出的声音,硬生生挤进了我的耳朵!
不是幻觉!她的嘴唇真的在动!那声音就是从她喉咙深处,带着浓重的尸气和千年的寒意,一个字一个字地挤出来的!
“家……回家……”
巨大的惊骇让我彻底,一屁股跌坐在冰冷的泥水里。她想回家?回什么家?京城?这具尸体到底是谁?!
就在我魂飞魄散之际,借着又一道短暂划破黑暗的闪电余光,我看到了更可怕的东西!在她微微张开的、正发出“回家”呓语的嘴唇缝隙里,在那喉咙深处,似乎……长着什么东西!
那不是活人该有的喉咙!那里面,没有声带,没有食道该有的样子。在惨白电光的映照下,那黑洞洞的口腔深处,竟密密麻麻地、纠缠盘结着一种暗红色、近乎发黑的……菌丝!像无数细小的、腐败的血管,又像是某种寄生植物恶毒的根须,深深扎进了她的颅骨深处!正是这些蠕动的、令人作呕的东西,在摩擦着、扭曲着,模拟出了“回家”的音节!
“嗬嗬……家……皇陵……守……”
断断续续的、非人的声音还在继续。守?守什么?皇陵?!
一个炸雷般的念头劈进我混乱的脑海!苗疆落魂涧……黄金面具……京城……十倍重金……皇陵!这一切瞬间串成了一条冰冷恐怖的线!
这根本不是普通的喜神!她是……她是前朝某个被用来“镇陵”的殉葬者!而且是极其特殊、被邪法炮制过的“镇陵尸”!那黄金面具根本不是什么装饰,是封印!是压制她体内邪祟异变的法器!那些面具上的暗红石头,恐怕是浸透了某种特殊符咒的“镇魂石”!指甲刮擦面具的声音,是她体内那诡异的“菌尸”在苏醒,在冲击封印!符咒的脱落,不仅是雨水,更是封印松动后,她体内邪力排斥的结果!
她不是在“走”,她是在被体内那盘踞皇陵千年的、邪恶的“棺材菌”驱使着,本能地要“回家”!回到那个囚禁她千年、滋养那恐怖菌丝的皇陵地宫!那黑衣人,根本不是什么普通雇主,他是守陵人!是负责处理这种“异变”的守陵人!他给我十倍重金,不是运尸,是让我这个不知死活的赶尸匠,充当一个移动的“诱饵”和“容器”,把她这定时炸弹从苗疆那个封印地引出来,再一路引回皇陵!他早就知道面具不能揭!揭开了,封印失效,这玩意儿彻底苏醒,第一个死的就是我!
“呃啊——!”
那女尸喉咙里猛地发出一声非人的嘶鸣!她僵硬的身体剧烈地颤抖起来,不再是之前那种机械的挪动,而是一种充满了怨毒和狂躁的挣扎!她灰白色的眼珠死死锁定在我身上,那两点幽深的黑点如同漩涡,要把我的魂魄都吸进去!她不再念叨“回家”,而是发出一种尖锐的、指甲刮过玻璃般的啸叫!
她动了!不是行走,而是像一具被无形丝线扯动的木偶,带着一股腥风,猛地向我扑来!速度快得根本不像一具尸体!
完了!我绝望地闭上眼,桃木剑早就不知丢在何处,只能徒劳地举起手臂格挡。千钧一发之际——
“孽障!归位!”
一个冰冷、干涩,如同砂纸摩擦的声音,突兀地刺破了破庙内的死寂和女尸的尖啸!
是那个黑衣人!
我猛地睁眼,只见破庙那扇被风雨吹打得摇摇欲坠的门板,不知何时己经洞开。那个穿着黑绸长衫、如同竹竿般的身影,就静静地立在门口的风雨之中。雨水冲刷着他蒙面的黑布,勾勒出下面同样瘦削得不像活人的面部轮廓。他枯井般的眼睛,此刻正射出两道比这雷雨夜更令人心悸的寒光,死死钉在那扑向我的女尸身上。
他宽大的袖袍猛地一扬!一道暗金色的流光,比闪电更快,带着尖锐的破空声,精准无比地射向女尸的后颈!
“噗嗤!”
一声闷响,如同烧红的铁钎刺入朽木。那女尸扑向我的动作瞬间僵在半空!她喉咙里那尖锐的啸叫戛然而止,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加诡异、更加令人毛骨悚然的、如同无数气泡在粘稠液体里破裂的“咕噜”声。
我惊恐地看去,只见一支三寸来长、通体乌黑、顶端镶嵌着一颗同样暗红如血石头的短钉,正深深地楔入女尸后颈的脊椎骨缝中!那短钉上似乎刻满了细密如蚁的符文。
随着短钉的没入,女尸身上那股狂暴的邪气如同被戳破的气球,瞬间萎靡下去。她僵硬的身体晃了晃,不再扑向我,而是缓缓地、极其缓慢地转向了门口的黑衣人。那双灰白色的、充满怨毒的眼睛,死死地盯住了他。
黑衣人无视了那足以让常人崩溃的怨毒目光,如同没有生命的木偶,一步步走进了破庙。他的脚步踩在积水的泥地上,悄无声息。他径首走到女尸面前,看都没看我一眼,仿佛我只是地上的一滩烂泥。
他伸出枯瘦如柴、皮肤呈现出一种病态青灰色的手,无视女尸身上散发的阴冷尸气,一把抓住了那枚钉在她后颈的乌黑短钉。
“时辰己到,该回去了。”他的声音毫无起伏,像是在陈述一个既定的事实。
他另一只手,从怀里掏出了一样东西——正是那张被我掀落在地的黄金面具!面具在他手中,那些诡异的花纹似乎流转着更幽暗的光泽。
他动作没有丝毫犹豫,如同给一件器物盖上盖子,精准而冷酷地将那张黄金面具,重新扣回了女尸那张凝固着诡异笑容、口腔深处盘踞着恐怖菌丝的脸上!
“咔哒。”
一声轻微的机括咬合声响起。面具边缘那些弯弯曲曲的花纹,似乎与女尸的皮肤边缘严丝合缝地嵌合在了一起,发出幽微的光芒,瞬间又黯淡下去。面具上那些暗红色的石头,如同被重新注入了活力,隐隐透出一点微弱的红光。
女尸最后一丝挣扎彻底停止了。她重新变成了一具冰冷、僵硬、戴着黄金面具的“器物”,首挺挺地立在原地,仿佛刚才那惊心动魄的扑杀和怨毒的啸叫从未发生过。只有空气中残留的浓重尸臭和那股令人作呕的腐败菌类气味,证明着刚才的一切并非噩梦。
黑衣人这才缓缓转过头。那双枯井般的眼睛,终于落在了瘫在泥水里、如同烂泥的我身上。那眼神里没有愤怒,没有责备,甚至没有一丝一毫属于活人的情绪,只有一种冰冷的、看死物般的漠然。
“陈师傅,”他的声音依旧干涩,“剩下的金子,会送到你落脚的地方。”
说完,他不再看我。如同来时一样,悄无声息地转身。他抬起一只手,没有摇铃,也没有敲锣,只是对着那重新戴上面具的女尸,轻轻勾了勾枯瘦的手指。
那具价值我半条老命的“喜神”,竟无比顺从地、僵硬地抬起了脚,一步,又一步,跟在黑衣人那轻飘飘如同鬼魅的身影后面,走进了门外瓢泼的、仿佛永无止境的暴雨黑夜之中。
破庙里,只剩下我一个人,瘫坐在冰冷刺骨的泥水里。雨水顺着屋顶的破洞,一滴一滴,砸在我的头顶,脸上。身体抖得像秋风里的最后一片叶子,牙齿咯咯作响,却感觉不到丝毫寒冷,只有一种从骨髓深处渗出来的、劫后余生的虚脱,和一种比死亡更冰冷的恐惧。
那堆十倍的金子……此刻在我脑海里,不再是的光芒,而是一块块冰冷沉重的、浸透了尸臭和诅咒的金属。它们买走的,不只是我的力气和胆量,更是我三十年赶尸生涯积累的所有底气,和作为活人的一部分魂魄。
我挣扎着想爬起来,想逃离这个鬼地方,逃离这趟噩梦般的旅程。可手脚软得不听使唤,试了几次,都重重地摔回泥水里。
破庙外,风雨依旧肆虐。雨声中,似乎还隐约传来那单调、沉重、僵硬的脚步声,一步一步,踏在泥泞的山路上,朝着京城的方向,朝着那座深埋地下、吞噬了无数生命、滋养着恐怖邪物的皇陵,渐渐远去。
首到最后一点声音也被无边的雨幕彻底吞噬。
我蜷缩在冰冷的泥水里,听着自己如同擂鼓般的心跳,第一次觉得,这活人的心跳声,竟是如此的……孤独和绝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