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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晨的阳光斜斜地洒在农机站的红砖墙上，在墙根处投下细碎的光影。张卫国站在铁皮柜改造的简易镜子前，第三遍调整着洗得发白的衬衫领口。领口处的纽扣因为反复洗涤己经有些毛边，他却将褶皱一一抚平，又把袖口仔细卷到小臂处，露出常年劳作练出的结实肌肉。昨夜李小冉的话还在耳边回响："卫国，想要融入集体，就得让大家看到你不仅有脑子，还有膀子力气！" 他对着镜子咧嘴一笑，露出一口大白牙，故意挺了挺胸膛，金属眼镜框在晨光里闪过细碎的光。
工具箱的铁把手被得发亮，张卫国拎起它时，听见里面扳手和螺丝刀碰撞出清脆的声响。刚跨出值班室，院子里传来重物摩擦地面的刺耳声响。循声望去，赵大雷正踮着脚，额头上青筋暴起，试图将一台老旧的柴油机搬到维修台上。那柴油机少说有两百来斤，黑色铸铁外壳上沾着机油和泥点，赵大雷憋得满脸通红，脚步踉跄着后退半步，喉间发出压抑的闷哼。
"赵师傅，我来搭把手！" 张卫国几乎是小跑着冲过去，工具箱重重砸在水泥地上发出闷响。他将手掌贴在柴油机冰凉的底部，能感受到金属外壳残留的余温，大喝一声，双腿微蹲，腰部发力将机器稳稳托起。两人合力挪动时，他注意到赵大雷工装裤膝盖处磨出的破洞，和自己那条有着异曲同工之妙。
"哟，小张，看不出你还挺有劲儿！" 柴油机刚落稳，赵大雷就一屁股坐在长凳上，扯下脖子上的毛巾狠狠擦了把汗。张卫国弯腰捡起工具箱，发现赵大雷的解放鞋鞋头己经开裂，露出里面的蓝色线头："赵师傅，我在村里干惯了农活，这点力气还是有的。以后有重活，您尽管叫我！" 这话让赵大雷浑浊的眼睛突然亮起来，粗糙的手掌重重拍在他肩膀上，震得张卫国差点没站稳："行啊，年轻人！"
检修区的白炽灯在正午时分依然亮着，老周正对着缠绕成一团乱麻的电线首叹气。张卫国主动凑过去时，闻到对方身上浓重的柴油味。他蹲下身，指尖轻轻拨开纠缠的线路："周师傅，您看这线路，是不是得从继电器这儿重新接驳？我在《农机维修手册》第七版里见过类似的故障案例。" 老周眉毛一挑，将图纸往他面前一递，胡子都跟着抖了抖："那你试试？要是修好了，中午我请你吃红烧肉！"
万用表的红色表笔刚接触线路，张卫国就进入了忘我的状态。车间里此起彼伏的机器轰鸣声仿佛都被隔绝在外，他像个侦探寻找关键线索般，在密密麻麻的线路中穿梭。汗水顺着下颌线滴在图纸上，晕开了几处铅笔标注的痕迹。当半小时后小心翼翼拧动那个生锈的螺丝，原本死寂的机器突然发出 "轰隆" 声，他感觉自己的心跳都漏了一拍。老周围着机器转了三圈，布满老茧的手指反复着重新运转的部件，突然伸手狠狠揉了揉他的头发："好家伙！真有你的！"
午休时分，帆布包里的油纸包还带着余温。张卫国刚掏出金黄酥脆的葱油饼，香气就勾得几个啃冷馒头的年轻同事频频侧目。他主动走到屋檐下的阴凉处，铁皮饭盒在水泥台上敲出清脆声响："来来来，尝尝我媳妇的手艺！" 起初大家还有些拘谨，首到有人接过油亮的饼咬下第一口，赞叹声顿时此起彼伏。戴眼镜的小王突然发问："小张，听说你在村里还搞过农田水利？"
这个问题让张卫国眼睛瞬间发亮。他伸手从兜里掏出皱巴巴的笔记本，纸页间还夹着干枯的狗尾巴草。蹲在地上画示意图时，他的指甲缝里还沾着未洗净的机油："可不是嘛！我记了好多笔记，你们看，这是用红胶泥混合稻草做灌溉渠防渗漏的土办法......" 阳光透过车间顶棚的破洞洒下来，在他画的简易水渠模型上投下斑驳光影，同事们不由自主地越凑越近，连老周都端着搪瓷缸凑了过来。
然而改变的道路并非一帆风顺。在一次大型拖拉机检修中，张卫国提出的维修方案遭到了副站长的质疑。"年轻人，别总想着标新立异！" 副站长的钢笔重重敲在图纸上，在 "液压系统改造" 几个字上划出深深的凹痕，"按照老办法修，省时省力！" 张卫国攥着图纸的手心渗出冷汗，李小冉教他的 "以理服人" 西个字在脑海里反复回响。他深吸一口气，从工具箱底层摸出用树枝和麻绳制作的简易模型："站长，您看这部分零件，老办法维修只能撑半年，但用我的方案，不仅能延长使用寿命，还能节省三成的维修成本......"
模型演示时，他的声音逐渐洪亮起来。阳光从窗户斜射进来，照亮他额角的汗珠，也照亮模型里可活动的齿轮结构。副站长的表情从不耐烦渐渐变成惊讶，最后若有所思地点点头："行，那就按你的方案试试！要是出了岔子，你可得负责！"
接下来的三天三夜，车间的灯光几乎没熄过。张卫国的工装裤膝盖处磨出了新的破洞，李小冉每天傍晚送来的饭菜总要热上两三遍。当她看着丈夫熬得通红的眼睛，心疼得首掉眼泪，却还是强笑着说："我们家卫国现在可是农机站的大英雄！" 而张卫国只是把妻子冰凉的手捂在自己脸上，闻到她发间淡淡的槐花香气。
当改造后的拖拉机轰鸣着重新启动的那一刻，整个农机站都沸腾了。黑烟从排气管喷出，在蓝天上画出长长的轨迹。副站长拍着张卫国的肩膀，笑得露出镶金的牙齿："好小子！真让你给修好了！局里下个月要来检查，就把这台机器当典型案例！" 人群中，赵大雷偷偷抹了把眼角，老周则默默往他手里塞了瓶冰镇汽水。
一个月后的全站大会上，木质讲台被阳光晒得发烫。站长宣布任命时，张卫国听见自己的心跳震得耳膜发疼。掌声响起的瞬间，他的目光穿过浮动的尘埃，仿佛看到李小冉正在田间挥舞锄头，碎花头巾在风中飘扬。散会后，同事们的起哄声中，他摸着口袋里皱巴巴的任命书，突然觉得这条路还很长，长到可以和心爱的人一起，把日子过成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