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惊雷

空气里弥漫着劣质花生油的余味和一种更粘稠的东西——虚伪的暖意。火锅咕嘟冒泡，几片煮老的肥牛像失事的舢板在红油里沉浮。筷子敲击瓷碗的轻响还没落定——

“嗐——！”

一声突兀的、长到仿佛要把五脏六腑都扯出来的叹息，刀锋般劈开了桌上残存的客套。全桌目光瞬间锚定在源头——丈母娘张翠花。她今天隆重地穿着一件多年前置办的、紫红带金线的毛呢外套，领口别着一枚歪了的珍珠胸针，在这暖气过足的逼仄客厅里活像个不合时宜的戏装演员。她重重一拍大腿（声音沉闷得像拍在一团旧棉絮上），眼眶迅速泛红，雷达似的目光死死锁住陈默。

小舅子林强像听到暗号一样，适时地垂下他那梳着油腻“地方支援中央”发型的脑袋。一件皱巴巴、洗得发灰的文化衫紧贴着他微凸的肚腩，胸前印着过气的网络潮语：“To the Moon！”，只是那个月球标志被一块可疑的油渍污了半边，仿佛中途坠机。他双手局促地搓着膝盖，目光在地砖裂缝和天花板吊灯之间游离，像个突然被抓到作弊现场的学生。额头的油光在灯下闪着心虚的光。

“我们林家这是上辈子造了什么孽哟！”张翠花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哭腔，却奇异地一滴眼泪也没有。她无视了锅里翻滚的食物：“辛辛苦苦一辈子拉扯大儿女，不图名不图利，不就盼着你们过得好？这倒好，弟弟眼看就要出息了，眼看他就要在风口上起飞了！全家人的指望啊！怎么就卡在这最后一哆嗦上？”一颗滚圆的贡丸在沸腾的红油中猛地炸开，滚烫的汤汁溅到岳父林建国枯瘦的手背上，他像被蝎子蜇了似的猛地一缩手，喉头滚过一声压抑的闷哼，但仍硬生生憋了回去。“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我这把老骨头跟着着急上火，心都熬烂了！”她的目光毒箭般射向陈默，语速更快：“我们全家省吃俭用、砸锅卖铁供他念书、创业，盼星星盼月亮盼着能熬出头…”林婉的筷子突然失手掉在陈默的饭碗边缘，发出清脆的“当啷”一声，她慌乱地抓住陈默的胳膊肘，指节用力得发白，声音带着哭腔的气音紧跟着响起：“老公…你看妈急的…你别…别不说话呀…”“你们做姐姐姐夫的，忍心看着弟弟的宏图大业、看着全家人的希望就这么…就这么没了？！”她战术性气短，捂住胸口，舞台灯光般的眼神凝固在陈默脸上。

岳父林建国在张翠花捂胸的当口，发出一声标志性的、深重的叹息，配合地掐灭了手里的廉价烟蒂，烟雾缭绕中，眉头锁成深沟。林婉的手还紧攥着陈默的胳膊，像是焊死的铁箍。她凑得更近，声音又快又轻，带着一种急切的亲昵：“老公…强强跟我保证了，只要这次成了，他赚了钱马上就搬出去自己买房，再也不用挤在我们这儿了…就当是为了我们自己的清净日子，也帮帮他，行不行？”

“强！跟你姐夫说清楚！”张翠花的声音瞬间切换回指令模式，精准地推了林强的油袖一把。

林强像根被按了开关的弹簧，猛地抬头，眼神在狂热和虚空中乱窜，声音变调：“姐…姐夫！宠物元宇宙：喵星联邦共和国 Alpha 版！绝对站在时代最前沿！去中心化！区块链底层！情感链接跨越生死！我的咪咪己经在数字灵界永生了！下一步构建数字生态圈…社交、娱乐、转世模拟器…”他越说越飘，唾沫横飞。“瓶颈就在…开通‘彩虹桥’顶级VIP节点！还有…”他陡然哽咽，“…给咪咪买‘优先投胎包’！下辈子转世到顶级AI载体！名额有限！抢！”

岳父浑浊的目光扫过林强，精准地、深咳一声，旧风箱般刺耳，沙哑地一锤定音：“说个数。”

张翠花眼神锐利如刀，声音斩钉截铁：“不多！五十万！投资！强强百倍回报你！陈默，你有！”

“五十万”——沉重的铅球砸穿油锅表层。沸腾的泡泡瞬间凝固。空气被抽成真空，只有火锅绝望的余沸在嘶嘶作响。

西道目光——高压喷射的、绝望乞求的、浑浊期待的、紧张计算的——聚光灯般灼烧着陈默的脸。沉默像滚烫的沥青，粘稠、窒息，覆盖一切。

陈默冰雕般静坐，眼神穿透紫红外套和盘得僵硬的发髻，投向虚无。嘴角那丝微乎其微的抽动，如同幻觉，湮灭于深海般的平静。在死寂达到顶峰的瞬间，他动了。缓缓拿起那张皱巴巴、沾染油花的餐巾纸，抽出半截铅笔，落下冰冷的线条：

? Input: 500k (Y)

? Output: ? (大概率 null)

? ROI: -100% (预估)

? Emotional_Drain: 9.8/10

? Grift_Risk: High (99%+) S (止损临界点!)

沙沙的铅笔声在死寂中放大，如同刮骨。笔尖在“Input: 500k (Y)”上顿住，划下一个沉重的圆点。陈默抬起头，平视着林强那张混合梦想与虚汗的脸，眼神像扫描过期的二维码。他的声音在凝固的空气中裂帛般响起：

“你这个项目，除了‘我姐夫会给钱’这个核心盈利模式外，Plan B在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