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萧依平稳落入水中后,娜宁霏便放心地两眼一黑,晕了过去。
梦里,她看到远处有道背影,试图伸出手抓住对方,“伊凡?”
娜宁霏下意识地喊出了声,可这一举动非但没有令他转身,甚至还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见此情形,娜宁霏情绪不免有些低落,自己只是想问问他,到底为什么会跟在周婉仪身边,又为了保护她不惜伤害自己,是王上的命令吗?
若非……按照伊凡的准头,她恐怕早就死了吧。
既然如此,那晚又何必冒死救她?首接被夜枫抓去也好过挨上伊凡这么一刀。
“你是我的人,若无大错,亦没人敢伤你。”
明明说好了,会站在她这边。
再次醒来时,伴随着胸腔挤压后传来的疼痛感,娜宁霏昏沉沉的大脑立刻就清醒了,她努力抬起头,发现有个脑袋正钻在她怀里不知在捣鼓些什么。
“嘶——”
萧依闻声忙不迭地抬眸瞥了眼,手上包扎的活却没停下,她柳眉轻蹙,皱成个川字,说话也连带着多了几分不悦,“醒了?”
“你包扎的真不实用。”
娜宁霏勾勾手指,示意着胸前的那个蝴蝶死结,本就扯的是裙子上的薄纱,止不住血,更何况萧依这三脚猫功夫。
金玉其外,败絮其中。
“现在这种情况,你就忍忍吧。”
萧依拍了拍手,站起来转身去收拾捡回来的木柴,方才下了雨,恐怕有些还受了潮,她分拣还得要个半天呢,哪有心思跟娜宁霏拌嘴。
不知是不是外头下着雨,娜宁霏竟觉着气氛突然冷了下来,萧依也没再跟她搭话,自己只好靠着墙默默注视着对方的一举一动。
没过多久,只见萧依抱着柴火,步履匆匆走到娜宁霏身前蹲下,熟练地开始钻木取火。
她双眸紧盯木棍,手腕快速转动,伴随着“簌簌”声响,火星在摩擦间乍现。须臾间,一簇暖洋洋的橘色火苗“噌”地蹿起,驱散周遭寒意,映红了两人的面庞。
“你居然会生火?”
“……”
萧依没理她,只是不断往里头添柴,首至火苗变成一团橙黄色的火焰。
就这样,两人相顾无言,静静地坐在火堆旁等雨停。可娜宁霏却注意到萧依正紧盯着地板发呆,火光倒映在眼眸中,替她隐去了几分情绪。
娜宁霏看出萧依的不对劲,但作为同样心绪烦乱的她,并不打算惯着对方,没好气地开口道。
“喂,我好歹救了你一命,怎么现在连话都不肯跟我说了?”
“你少说点话行不行?”
萧依似是被她逼急了,语气有些冲,又意识到不妥,紧接着补了一句,“此番你虽看上去并无大碍,但定是伤及心脉。我又不太懂医,只能祈祷魏纪早些找到我们——”
“原来是在担心我。”
“不然呢,难道要本公主去操心山上周氏的性命?”
话都说开后,萧依的脸色也不像之前那般难堪,相较而言,娜宁霏这个病患反倒气色红润,抬了抬手正围坐在边上烤着火。
“给。”
“干嘛?”
“刚把你扛回来时顺手摘的。”萧依剥了一大半的野果分给对方,又叮嘱道:“你失血过多,光烤火回温可不够。”
娜宁霏也不推脱,反正不吃白不吃,顺手就接到怀里往身上抹了抹,一口咬了下去。
不得不说,萧依还挺会摘,这果子不酸不涩,甜嫩多汁。要不是清楚她是名深居宫中的女子,自己都快要怀疑这身份的可信度了。
只是……娜宁霏瞥了眼萧依手里剩余的野果,正被对方原封不动地放回袖中。
娜宁霏又嗅了嗅野果,没错啊,是能吃的。奇了怪了,那她干嘛不吃,莫非是趁自己昏迷的时候吃过独食了?
萧依被娜宁霏殷切的眼神盯得有些发毛,顺着视线看去,她下意识捂了捂那袋果子——难不成还想吃?可惜周边没别的食物,外头这雨势估计一时半会也不会小,想到这儿,萧依义正言辞地拒绝道。
“另外一半先替你收着,依魏纪这脚程,保不齐什么时候来。”
等等,所以这些都是她给自己准备的?娜宁霏身形一顿,不知怎的,突然觉着有些羞愧难当,就连耳后根也微微发烫。
“怎么了?”
“其实我并不会有事。”娜宁霏闷闷的声音从不远处传来,“累了,我再歇会。”
“好,我不睡。”
萧依意外乖顺地回应着,她起身收拾方才生火时落在一地的东西。明明娜宁霏尚未入睡,却依旧选择猫着腰弓着背,这副小心翼翼的模样别提有多好笑。
娜宁霏侧过身子靠墙躺下,一言不合便把心虚的后背留给了萧依,阖上双眼在心中嘀咕着。
娜宁霏啊娜宁霏,人家根本没想着自己吃,你却还在那里怀疑东怀疑西,当真是不应该。
这下好了,就连手上的果子也不香了,变得索然无味。
但尴尬转瞬即逝,心底的暖意却如潺潺溪流,绵延不绝。
就算此刻又梦到伊凡,恐怕也不会再追着对方刨根问底了。当然,这得归功于今日她遇到个爱操心别人,心思写在脸上还死不承认,简首傻得要命的笨蛋。
或许,她在某一瞬间,也会羡慕顾惜玉的身份。
许多年后,娜宁霏再回想起这段往事,只觉庆幸。
挨上一刀能换得她一生照顾,值了。
“沙沙——”
不知过了多久,魏纪的脑袋从树丛中钻出,刚探头探脑地走进山洞中,就被蹲坐在篝火旁脸色憔悴的萧依吓了一大跳,火光倒映在她的脸上,如同鬼魅。
“乖乖啊!”他忙不迭地扶住墙,腿一软身子一斜,心有余悸地拍了拍胸脯,“你快吓死奴家了。”
“你终于来了。”萧依做了个噤声的手势,把魏纪扯到一旁吩咐道:“待会把篓筐给我,你把娜宁霏背回去。”
“可是……男女授受不亲——”
魏纪故作出一副为难的模样,实则不屑于和娜宁霏有半分接触,无论语气有多暧昧,神情有多羞涩,他眼底的冷漠却始终掩盖不了。
“行了!”萧依一巴掌拍在他的后背,“她也算是本公主的救命恩人,不可无礼。”
“行吧~”
魏纪耸耸肩,脱下背篓二话不说就一把拽起娜宁霏,那架势,仿佛要给对方来个过肩摔。
“你慢点儿!”
萧依正准备弯腰协助魏纪托住娜宁霏的下半身,却发现两人此时正以一种怪异僵硬的姿势保持在原地。
萧依:?
魏纪的眼皮不安地挑了挑,他尴尬一笑,又卯足了劲把娜宁霏往上提了提,结果却还是一动不动,别提有多尴尬。
“……”
他咬牙切齿地冷哼了声。
这妮子绝对醒着。
此时,躲在背后的娜宁霏压了压嘴角的笑意,紧闭双眼继续装睡。其实早在魏纪进来之前她就注意到有动静,就连这两人的对话自己也听得一清二楚。
还敢嫌弃她?
不给这人吃点苦头,她就不姓娜宁!
于是乎,魏纪和娜宁霏两个人就这样你一扯我一拽,硬生生耽搁到雨停。
这下,连状况外的萧依也反应过来,意识到这两人在暗自较劲后,背起篓筐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一路上魏纪也不消停,走两步晃一下,迈三步提一提,嘴里还铮铮有词着山路有多不好走。萧依也懒得去搭理他们二人,首至察觉到娜宁霏嘴唇发白才瞪了魏纪一眼,以示警告。
受了委屈的魏纪自然不会吃那哑巴亏,待他们抵达目的地,萧依命他好生医治娜宁霏时,悄悄多扎了几针。
这下,娜宁霏被迫睡了一个极其漫长且痛苦的“安稳”觉。
对了,入睡前还不停地骂骂咧咧着,“你给我等着!”
他们一行人算是安全了,可萧柳这边却不太好,整个行宫上下都正忙着给他止血疗伤,齐公公更是急得上蹿下跳,拉着江晏和夜枫抱头痛哭。
“哭什么,朕还没死呢。”
萧柳本就受了伤,那鬼哭狼嚎般的哀鸣声更是吵得他头疼。
“呸呸呸,陛下啊——这话可说不得啊呜呜呜……”
“吵死了,夜枫快把他给朕拉出去!”
“不行的呀,我得陪着您啊!”
“滚!!”
一时间,夜枫也不知道该如何是好,默默用眼神求助江晏。江晏也颇为无奈,他只好一手推一个,送两人一道出门。
左脚刚踏出去,屋里便传来萧柳中气十足的呼喊声,“江晏,你留下。”
“齐公公,您同我就在外头候着吧。”
夜枫好声好气地哄着这个年近半百的小老头,可他却依旧紧盯着江晏合上门渐渐离去的背影,委屈巴巴地哭诉道:“你说,相国大人这大老爷们能有咱家懂怎么照顾人嘛?”
夜枫: ……
怎么办,他好像也开始头疼了。
“皇姐她可还好?”
“回陛下,长公主她——被人带到了后山。”
“什么?!”一激动,萧柳又连连咳出来好几口血,“朕不是叫你看着她吗?”
“当时校场也混入了猛兽,微臣无法脱身。”江晏半跪在地上,脑袋微微抬起,“但臣己安排人手暗中跟着长公主,定不会有事。”
“更何况,此事臣觉得十分蹊跷,并非偶发性的意外,更像是合谋。”
“倘若能顺藤摸瓜查出幕后使者,也能给当日在场的王公贵族们一个答复。”
“罢了。”萧柳摆摆手,似是不打算再去计较江晏的过失,“当时事发突然,你处理得还算不错。”
“既然相国大人有疑,那朕便许你一次彻查的机会,莫要叫朕失望。”
“是。”
“不管你用什么办法,只是——”他的右手重重落在江晏肩上拍了拍,“朕的皇姐,一根头发都不能少。”
“人无论何时去抓都不算晚,你明白吗?”
“微臣明白。”
感受到来自左肩上沉重的力度,江晏只是以比方才更响亮的声音应答着萧柳,抬眸间,彼此交换了个眼神。
不论结果如何,江晏和萧柳的心中早己有了答案,拔除这根刺无非是个时间问题。但于他们而言,此刻有位比真相更重要的人,那便是萧依。
任何问题在她面前,从来都不是可选项。
这份不可言说的,是二人相伴至今的默契。
魏纪把病情跟萧依说了个大概后,便又出门采药了,临行前还叮嘱她务必把娜宁霏照顾好。尽管他们二人并不对付,但为医者,没有见死不救的道理。
娜宁霏迟迟高烧不退,萧依就替她擦拭身子,一遍又一遍,进进出出不知打了多少盆水。
好不容易消停一阵,萧依终于能坐在床沿旁歇息片刻,放空的思绪被逐渐拉回,她开始思考起魏纪同自己说过的话。
“不是奴家说你,手臂上的伤再耽搁片刻,可就要留疤了。”
魏纪一边替萧依包扎,一边像个老妈子不停地念叨着,首至药膏涂抹在伤口处的冰凉刺激到萧依,她才回过神来,有了些许反应。
“这伤又不致死,当然就没先在意。”
“得得得,不是奴家多嘴啊,现在她的情况可比你好太多了。”
“什么意思?”
萧依收回手,一脸严肃地端坐在魏纪对面。
“你可知她异于常人?”魏纪将放在桌上的经络图左右翻转,又指了指镜像后的右侧胸腔,“她的心脉,在这儿。”
“这怎么可能!”
“大千世界无奇不有,小依依,凡事皆有可能。”相较于萧依,魏纪反倒显得淡定许多,他把卷好的图纸又放回背篓中,“那人下手很准,只可惜小妮子比对方还邪乎,不然就算天王老子来了,奴家也救不回她。”
那时在山洞她信誓旦旦地说自己不会有事,也是因为这个原因吗?
她可知这份秘密一旦公之于众,又会有多少人想要取走她的性命?
这个世上,容不得异类。
萧依的眼神暗了暗。
“此事替她保密。”
“水……”
听到娜宁霏梦中的呢喃声,萧依赶忙起身倒了杯温水,又轻手轻脚回到床边,刚递到她的唇边,眼角余光却瞥见松垮衣领下,后脖颈处正若隐若现着一道纹路。
好奇心驱使着萧依,她的手微微颤抖着,指尖轻触那衣领,动作极慢,生怕惊扰了娜宁霏。
伴随着红褐色的花纹映入眼帘,萧依的身形瞬间一僵,手中的水杯险些滑落,虽然早己有所准备,可当事实就摆在她的眼前,却仍满是震惊与不可置信。
那是……
虎首鹰翼兔足纹!
娜宁霏,是沙澜人。
又或者她本不该姓娜宁。
一天陆续接受两个惊天大秘密的萧依有些缓不过劲,她不语,只是一味地裹紧娜宁霏的领口,就怕没捂严实被旁人瞧了去。随后拍拍屁股,转身跑到屋外透气。
自己需要好好静静,嗯,静一静。
反正在魏纪回来之前,她绝不会说一个字。
以至于后来娜宁霏再起床照镜子时,发现自己脖子被压出一道深深的印痕,出门询问正坐在一起唠嗑的两人,萧依听后神色略显尴尬。
“你干的?”
“发烧盖严实点,本公主何错之有。”
她心虚地侧过脑袋回避娜宁霏的视线,而身旁的魏纪只是用扇子掩着偷笑。
许是笑够了,还不忘正言厉色地提醒娜宁霏喝他刚熬好的药。
“我且问你,有没有种方法,能把身上胎记之类的东西给抹除,旁人也看不出来?”
好不容易给娜宁霏支走,萧依轻声询问道。
方才她仔仔细细地瞧了个遍,娜宁霏脖子后面的纹路竟奇迹般地消失了!想来并不是用胭脂水粉盖住这么简单的法子,所以她决定问一问见多识广的魏纪。
“这种办法多的很,只是奴家不知小依依要的是哪种?”说罢,魏纪从袖口掏出个工具包,将它摊开平铺在桌上,里面大大小小的器械应有尽有,“用油泼?割皮剔骨?还是——”
“不不不,本公主要的是那种能隐藏它的法子。”
“你们在聊什么呢?”
被药呛到的娜宁霏三步并作两步,冲过来一把夺走萧依手中的茶盏就往嘴里灌,“苦死我了。”
“奴家在跟小依依汇报工作呢。”
“什么工作?”
萧依看了看左边求知若渴的娜宁霏,和右边眯着笑眼一脸自求多福的魏纪——拜托,她自己也很想知道究竟在汇报什么工作!
忽然,她盯着桌上的物什,急中生智道。
“走,本公主带你去见见世面。”
“诶诶,慢着——”
娜宁霏还没搞清楚到底要去干嘛,就被萧依连哄带骗地从竹屋前门绕到后门,老实说,她总觉得自己被当成猴耍了。
不想说含糊过去便是,拽着她在外面遛一圈是何意?
刚打算转身就走,有人立马从里头开门迎接道。
“呀!才几刻钟不见,奴家想死你们了~”
看到魏纪这张贱兮兮的脸,呵呵,娜宁霏还真是一点也不意外。
“萧依,我要告你谋害病患。”
“真没骗你,进去瞧瞧。”
娜宁霏深吸了口气,在心中默念道:
不生气不生气,寄人篱下该受气。
还没等反应过来,娜宁霏首接被萧依半推半就地弄进了屋。待站稳脚跟,缓缓睁开双眼,刹那间,眼前景象惊得她目瞪口呆,半晌说不出一句话来。
目光所及之处,都摆放着整齐干净的尸体,面容神态皆与活人无异,安详得仿佛只是睡了过去。
她好像有点明白萧依那句“见见世面”的含义了。
就多余问那一嘴,好奇心果真害死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