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说什么?”萧依猛地放下手中团扇,“本公主特地多要了份避暑的名额,她娜宁霏居然不领情!”
“恕鸢时多嘴,娜宁大人不去也挺好。”
“嗯。”
在一旁收拾的霜见也难得赞同,两人背过身时眼神偷偷交换着,很明显对上回墨水打翻寝宫耿耿于怀,她们可不想再添额外工作。
“咳。”萧依许是察觉出了不满,有些尴尬地清了清嗓,“真是不小心的,并非——”
“公主不必多说,奴婢都知道。”鸢时义愤填膺地一把夺过霜见手上的扫帚,把它当作娜宁霏往地上杵了又杵,“娜宁大人向来目无尊长,还三番两次挑拨公主底线。”
萧依撑着脑袋默默叹了口气,这丫头,究竟知道些什么啊。
“公主姐姐可在忙?阿妩在外头就听见您这儿怨声载道的。”
大门外,顾昭仪正踏着轻快的步伐往此处赶来,身后的婢女还时不时提醒她慢些跑,首至对方站定在萧依身前,这才想起来紧跟着跪在地上行礼。
“阿妩?你怎么来了。”
“前阵子赏花宴您没来,阿妩就特地把那些好吃的又吩咐御膳房做了份,亲自给公主姐姐送来。”说完,她接过婢女手中的食盒,端至萧依身旁坐下,又将盒中糕点一一摆放在桌上,“这是百花糕,快尝尝。”
“阿妩有心了。”萧依把百花糕一掰二,递到顾昭仪的面前,见此情形,鸢时便忍不住抱怨道:“还是顾昭仪妥帖,不像娜宁大人。”
“鸢时。”
霜见意识到鸢时又说了不该说的话,赶忙把她拉到身后,“公主,奴婢就先告退了。”
“霜阿姐,你拦我做甚?”
“瞧给你闲的,去把温婕妤喊来。”
两丫头拉拉扯扯了半晌,这才走出屋内。
留意到萧依默许背后的刻意隐瞒,顾昭仪眼神轻轻落在那两人的反常举动上,按理说她平时最疼鸢时,可今日却任由霜见把对方带下去,十分不对劲。
娜宁大人,娜宁霏,一旦扯上这三个字,自己就容易乱了分寸,顾昭仪藏在衣袖下的手不自觉地攥紧,“恕阿妩多嘴,温婕妤是出了什么事吗?”
“没,跟我耍性子呢。”
萧依拿起一旁的手帕擦了擦嘴角,还顺带客套地夸奖了对方一番,“鸢时口无遮拦,但也说的没错,阿妩乖巧懂事,本公主最欢喜你。”
顾昭仪虽心思多,但倒也单纯,被萧依这么一称赞,稍稍有的醋意瞬间全无,甚至还反过来帮娜宁霏说了几句好话,“温婕妤初入后宫,有些事不懂也正常,公主姐姐叫我探亲回来后多多照拂她,这番好意,她日后定会懂得的。”
“嗯,阿妩说得对。”萧依摸了摸顾昭仪的小脑袋,想法却与之相悖。
眼下娜宁霏为求自保共侍二主,别说来日了,此刻互相利用的关系己然变得岌岌可危,不把娜宁霏捆在自己身边,她才不放心。
“萧依!我都说不去了还派人——”
一道洪亮的声音打破了萧依的思绪,殿中二人纷纷向门口看去,正到处嚷嚷的娜宁霏发觉凤阳阁来了客人,收敛了几分,“给顾昭仪请安。”
“咳。”
“……张恭祝庆安。”
“大声点儿,听不见。”萧依侧目而视,又招招手示意对方,“方才在凤阳阁外喊的气势呢,蔫儿了?”
“给长公主请安!”
“诶,过来坐下吧。”萧依把一小盘糕点放到娜宁霏的手边,“阿妩今日带了些点心来,你也尝几口。”
“真好吃,多谢顾昭仪~咳咳,快快快,水!”
“猪八戒吃西瓜。”
嘴上虽嫌弃着,可萧依眼神中的笑意却止不住,她并未吩咐鸢时过来倒茶,而是将自己的杯盏送到娜宁霏的手中。
右手旁默不作声的顾昭仪见到二人如此亲密随意的揶揄,难免心中酸涩,自己小心翼翼维护那仅有的一点点疼惜,娜宁霏却可以在萧依面前无所忌惮地任性妄为。
“既然温婕妤同姐姐还有话说,那阿妩先告退了。”
“好,路上当心些。”萧依点点头,又冲着外头喊道:“鸢时,替我送送阿妩。”
顾昭仪离去的身形顿了顿,身后不断传来二人的窃窃私语,而长廊上,鸢时正等着护送她回沁怡殿。
曾几何时,她也会因萧依的特地嘱咐而沾沾自喜,可今日娜宁霏的出现却打破了这一切。
原来有些关心,是不需要假手于他人的。
见顾昭仪走出殿内,娜宁霏赶忙放下手中糕点茶水,压低声音表明来意,“那什么行宫避暑,我不去啊!”
“为何?平日不是最喜欢跟着我到处跑,生怕本公主给你使绊子。”萧依手指轻叩桌面,反复催促道:“不去也得去。”
“不行。”
“没有不行的道理。”
“……”一时间,两人都不肯退让半步,于是僵持着大眼瞪小眼,最终娜宁霏认命地叹了口气,“我不太方便。”
“堂而皇之的去,人多眼杂。”
萧依神色微动,笑眼盈盈地注视着娜宁霏,“那雪兰呢,雪兰会不会去?”
“去,让她贴身服侍你吧。”
“那这回便不带霜见了,毕竟我们雪兰的功夫,无人能敌。”
“光夜枫一人还不够?”
“他被皇弟临时调回去了,这个秘密我只告诉你一人。”萧依用手比了个噤声的动作,娜宁霏感到疑惑,她从不会刻意透露出马脚,“你又在耍诈。”
“是信任啦。”
“你——”
这种心情,娜宁霏实在说不上来,古怪又害怕,因为潜意识里她告诉自己不该去相信一位敌国公主的话。
可当对上视线,脑海中那根紧绷的弦就会瞬间瓦解,思绪便化作一团乱麻无法捋清。
只记得弦的一端被自己握在手中,而牵引着的另一头,是萧依。
“你还是让夜枫回来守着你吧。”
那时主上想要的人是萧依,虽说自己临时改变了计划,但保不齐会有状况外的事情发生。
“有危险?”
“很危险。”
“这样~”萧依耸耸肩,这副得了便宜还卖乖的模样,宛如一只狐狸正狡黠地晃动着尾巴,“那本公主知道了。”
西月初,南梁皇宫外,由江晏为首的仪仗队浩浩荡荡地往避暑行宫出发。车轿内,鸢时正和头戴面纱的“雪兰”对峙着,“雪兰姐,你怎么还带着这东西啊?”
“哦?你倒是说说,我还什么时候带了?”
“就上回啊,你说怕娜宁大人又在你房中——”
“咳咳咳。”见局势不对,萧依恰准时机打断鸢时,可还是被“雪兰”猜中几分,“我就知道那刺客——”
“好了好了,都别吵了。”萧依心虚地将手中书籍又往上挪了几分,刻意躲开对方视线,“鸢时你先下去候着吧,让雪兰服侍本公主就行。”
“哦哦好。”
趁着车队在小溪边停靠歇息,鸢时撩开车帘一跃而下,微风不经意间吹起面纱。萧依立马俯下身按住帘子叮嘱道:“自己注意些,莫要被别人发现。”
“知道。”她摘下面纱,茶水喝了一口又一口,杯中倒映出的那张脸,是娜宁霏,“终于能喘口气了。”
“谁让你不要光明正大的来?活该。”
“嘁,我丑话可说在前头,让我真服侍你,门儿都没有。一到行宫咱俩就各奔东西,晚上给我留扇窗就行。”
“……”
萧依嘴角抽了抽,娜宁霏这副德行还真是欠揍。
抵达目的地后。
“还真跑没影了。”
“雪兰姐是去打点各殿情况了,公主莫急。”
此时,躲在转角处暗中观察的娜宁霏冷不丁打了个喷嚏,她掏出藏在衣袖里的令牌,泰然自若地往巡逻禁军走去。
“慢着,你干什么去?”
娜宁霏侧目而视,将令牌在领头面前晃了晃,“长公主有令,叫奴婢把东西给陛下。”
那人打量着令牌许久,这东西不像有假,却依旧不放心地试图接过包裹,“给我吧,我替你送。”
“万一出了事,你担待得起?”娜宁霏冷哼道,随后当着他们的面打开包裹,低头看去,只是些旧书籍,“公主吩咐过,要亲自送过去。”
“……”
“那你快去快回。”
“多谢。”
那人纠结许久,还是决定给娜宁霏放行,他虽心中有疑,但奈何陛下有令在前,凡是长公主的人不得阻挠。
可关键问题在于,长公主派人同陛下接触的情况鲜少会有,反而多数是陛下总盼着长公主来。
见对方再无意纠缠,娜宁霏便略过一行人独自离去,一路上畅通无阻,就连萧柳都没起疑心。
“你是皇姐身边的那个——霜见?”
“回陛下,奴婢是雪兰。”
“哦?”萧柳来了兴致,连脑袋都稍稍抬起几分,“朕记得,你被皇姐分配到了长春宫。”
“是,但奴婢终归是长公主的人。”
娜宁霏跟萧柳两人一唱一和,聊的有来有回,手头上的活计可从没停下过。她将书籍放置在茶几旁,还顺手掸了掸灰。
“这些书都放了多久了,怎的这么多灰?”
见萧柳有些咳嗽,娜宁霏便调整位置背对着他整理,只见尘埃顺着风向被卷入香炉中,燃起不少火星子。
顷刻间,殿内芳香西溢,过分浓郁的香味令萧柳有些透不过气,察觉有异的他努力撑起身子,却只不过是负隅顽抗,“你——”
背后传来扑通一声,娜宁霏藏匿在面纱下的嘴角轻轻勾起,转眼书就被随意扔到一旁,“之前怎么没发觉你对萧依这么放松警惕。”
她抬起左手搓了搓,指间残留着那些所谓的灰,实则是特地研磨成粉末状的七日浮生,“如此明显,可惜了。”
算算时间,也快差不多了。
“陛下?陛下?”
娜宁霏走到萧柳身旁,拍了拍他的肩,可对方仍然不省人事,“陛下!”
这不对啊,怎么还没醒?
明明己经算好剂量,绝不可能昏迷至今,原本只打算套了话就走,没想真要了萧柳的命——该死的周婉仪,竟敢陷害她!
所有人都瞧见娜宁霏堂而皇之地踏入殿中,眼下夜深人静,萧柳又没留个人在身边。要是就这么一走了之,不出一日便查出来是谁了。
娜宁霏咬咬牙,从腰间掏出小药瓶,正准备给萧柳喂下解药,结果手腕被对方猛地一扯,害得药瓶不慎跌落在地。
眼睁睁看着余下的药丸全部浪费,她痛心不己,气得一巴掌拍在萧柳脸上。
“青烟。”
“?!”
娜宁霏吓得一哆嗦,萧柳这是鬼上身了?在说什么胡话呢,谁又是青烟?萧依可从未提起过还有这号人。
莫非——狗皇帝也有白月光?
“娘亲和阿姐都不要我了,你别抛下我。”
萧柳双眼紧闭,额前渗出薄汗,娜宁霏低头观察着,他的嘴唇发紫,的确是用了过量的七日浮生。得亏自己留个心眼,不然这会儿都能毒发身亡了,她略微松了口气,掰开萧柳的嘴强行喂解药。
“不要,不要!不是我杀的,不是我杀的。”
“萧柳你抽什么风,快给我吞下去!”
“你在做什么?”
“伊凡?”在看清阴影下男人的脸庞后,娜宁霏把藏在手腕处的匕首塞了回去,“你快吓死我了。”
“你把解药给他了?”
伊凡拾起地上的药瓶,左右打量了番。
“看不出来吗,我们中计了。”
娜宁霏也懒得同伊凡多解释,但凡是西域人,稍稍一看便知晓状况了。果不其然,伊凡冲上前检查了好一阵,即便先前再有质疑,如今也无可辩驳,“怎么会……”
“她是影,有异心也正常。”
她耸耸肩,眼神里充满了不屑,“若非当晚你执意阻挠,我早就动手了。”
众所周知,桩客是在遗孤当中挑选培养而成,他们通常以天干地支划分——丑寅卯辰巳午未申酉戌亥。
以丑为首,十一派系,等级越高权限越大。
无子,亦无念,桩客生死只会为那位主公卖命。
影不同于桩客,是桩客在执行任务时侦查到的,可被策反的,拥有贪欲之念的对象。
既有所念,必有所求,桩客的出现对影而言,无异于皮影戏匠,在利益的驱动下极易被掌控。
“这——”
娜宁霏所言非虚,可伊凡曾见过她,那是位绝不会容忍背叛的桩客。
倘若周婉仪的所作所为不是陷害,那就只有两种可能。
要么,主公另有安排,要么,是她在默许这一切的发生。
‘此行娜宁霏若是不听话,伊凡,必要时刻斩草除根。’
“!!!”
她们的目标,不是萧氏。
“多谢夜大人把我送回来。”
“恰巧罢了,陛下还在等着臣,还请娘娘自行离去。”
“明白。”
屋外传来一阵对话声,娜宁霏很快就认出那是夜枫和朱沁如,眼瞅着夜枫准备推门而入,伊凡顾不得多想,立马把娜宁霏推到窗户口,“快走,我自有办法脱身。”
“谁!?”
刚跨过房门,夜枫便察觉到远处隐约有道影子,可比这更快映入眼帘的,是萧柳昏倒在一旁,他以最快速度冲到对方身边,“陛下?”
“追——刺客。”
“是!”
伊凡笃定夜枫不会抛下萧柳不管,还挑衅般地等了他半晌,这才钻出窗外逃走。那副嘲弄的模样,令夜枫杀意渐起,敢这么大摇大摆地跑到陛下宫中行刺,定有内应。
自己必须活抓到他,不然无法给陛下和长公主一个交代。
“来人,保护陛下。”
“诶呀陛下!老奴来迟了——”
齐公公等一行人被迷晕后方才苏醒,就听见夜枫大喊着抓刺客,他连滚带爬地跑到萧柳跟前,就连平时最宝贝的拂尘都扔在一旁。
萧柳毒性未全解,正有气无力地侧躺在桌案上,指尖向前够了够,嘴里还铮铮有词着,“去看……阿姐……”
“太好了!陛下您没事。”
听见萧柳还有动静,齐公公高兴得热泪盈眶,招招手吩咐太医上前查看。
子时,月亮高悬,远处房檐上有几道身影隐匿在夜色下,反复消失又出现。伊凡为了帮娜宁霏甩开夜枫,特地往她的反方向逃跑,所以娜宁霏那边并没有什么人来追捕,她把东西埋在先前刨好的坑里,泰然自若地返回偏殿。
另一边——
“启禀娘娘,夜大人正在追捕一名——男刺客。”
“看来是本宫小瞧了娜宁霏,居然没有中计。”
“那刺杀长公主……”
“改日再议。”
行宫深夜里寂静的可怖,因而任何风吹草动都会被娜宁霏听去,比如风从竹林间穿堂而过发出的响声,以及不合时宜的鸟叫声。
不对,与其说是鸟叫,不如说是哨声。
娜宁霏警觉地抬头向上看去,正如她所料,还有一波刺客也悄悄潜入宫中,许是打算趁乱劫财的山匪?无妨,反正不关她的事,谁叫今夜萧柳欠自己一瓶解药呢。
可那群人的去向实在是诡异,像极了刚从萧依那儿一溜烟跑出来的。
等等,萧依!?
‘主上要听话的人质,所以这样做最好。’
‘多谢夜大人把我送回来。’
萧依没把夜枫要回去,那她身边还有谁,傻不愣登的鸢时吗?
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