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绣楼锁春
苏州老宅的绣楼浸在梅雨中,苏晚望着窗棂外低垂的柳枝,指尖无意识着双鱼玉佩。自从被带到外祖家,雕花木门便再未开过,每日除了请安,便是跟着戏班先生学唱昆曲《牡丹亭》。檀木梳妆镜里,她的面容愈发苍白,倒与戏服上的白牡丹有几分相似。
"原来姹紫嫣红开遍,似这般都付与断井颓垣..."戏班先生的檀板敲得清脆,苏晚捏着水袖的手却在发抖。唱词里杜丽娘的幽思,像针尖般刺进她的心——断井颓垣让她想起陈家老宅的废墟,姹紫嫣红的春景却再无人与她共赏。
"停停停!"老嬷的呵斥惊得她一颤。年逾六旬的老嬷拄着湘妃竹杖,银护甲敲在红木琴几上:"苏小姐,这《游园》一折讲究眼波流转,你这般木然,如何学得会杜丽娘的情痴?"说罢,老嬷挥袖示范,水袖翻飞间,竟让苏晚想起林姨年轻时教她绣花的模样。
夜半更声惊起檐下宿鸟,苏晚倚着雕花栏杆望月。苏州的月亮比杭州更圆,却照不亮她心里的阴霾。她摸出藏在枕下的帕子,上面歪歪扭扭绣着半朵残荷——那是在龙井山时,陈屿用竹枝教她画的图案。指尖抚过粗糙的针脚,仿佛又听见少年的声音:"晚晚,你看,荷叶是圆的,我们的日子也会圆满。"
次日卯时,绣楼便响起琴声。苏晚强撑着精神梳妆,铜镜里映出老嬷捧着戏服的身影。月白色的软缎绣着金线牡丹,裙摆缀满珍珠,却重得让她喘不过气。"今日学《惊梦》,"老嬷替她戴上凤冠,"这是重头戏,可别失了苏家小姐的体面。"
戏台上,苏晚踩着跷鞋迈出第一步。红氍毹上的光影明明灭灭,恍惚间竟化作西湖的波光。当唱到"则为你如花美眷,似水流年"时,她的声音突然哽咽。眼前浮现出陈屿赤脚追马车的模样,膝盖的血痕在青石板上蜿蜒,如同她此刻割裂的心。
"大胆!"老嬷的竹杖重重砸在台柱上,"杜丽娘思春,岂是这般哭哭啼啼?重来!"苏晚咬着唇,水袖掩面,泪水却透过绸缎洇出深色痕迹。她想起在龙井山的春日,陈屿背着她摘野莓,山风卷起他的粗布短打,阳光落在他晒得黝黑的后颈。那时的时光,真如戏词里的"如花美眷"。
学戏的日子漫长如茧。苏晚每日对着铜镜练习眼神,将相思与怨怼藏进水袖的翻卷中。她渐渐明白,这昆曲里的爱恨情仇,何尝不是她的人生写照?杜丽娘能在梦中与柳梦梅相会,可她与陈屿之间,隔着的却是灭门之仇与千里山河。
谷雨那日,绣楼飞来一只红嘴蓝鹊。苏晚推开窗,鸟儿竟将一封信笺丢在她掌心。展开泛黄的纸页,熟悉的字迹让她心跳骤停——是陈屿!信中寥寥数语,却让她湿了眼眶:"茶园新茶己发,等你回来尝鲜。"字里行间还夹着片干枯的茉莉花瓣,那是她最爱的花香。
攥着信笺,苏晚突然有了勇气。当晚学戏时,当唱到"良辰美景奈何天",她不再压抑情绪。水袖翻飞如蝶,泪光盈盈的眼眸里,既有杜丽娘的痴,更有她对自由的渴望。老嬷望着台上判若两人的少女,第一次放下了竹杖,眼中竟有了几分动容。
春去夏来,苏晚的《牡丹亭》终于学成。外祖宴请苏州名流那日,她身着华服登上戏台。当唱到"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时,台下宾客纷纷落泪,却无人知晓,她唱的是自己与陈屿的故事。
散场后,苏晚回到绣楼。月光透过窗棂洒在戏服上,牡丹的金线刺得她眼疼。她取下凤冠,对着铜镜卸下浓妆,露出素颜下坚定的眼神。陈家老宅的仇要报,与陈屿的约定要守,而这绣楼锁住的春天,她终要亲手打开。窗外,那只红嘴蓝鹊又在枝头鸣叫,仿佛在为她即将开始的反抗,奏响战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