钻山豹那如同恶鬼咆哮般的誓言,裹挟着黑石峪的腥风,沉沉地压向柳林屯。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刻,屯子里却灯火通明,人影幢幢。紧张的气氛如同拉满的弓弦,一触即发。
老槐树下临时指挥棚里,油灯的火苗被门缝灌进来的寒风吹得摇曳不定。杨队长、李铁栓、王大壮、孙老蔫几人围在地图前,脸色凝重。派去县里求援的民兵石头己经快马加鞭走了快两个时辰,援兵何时能到,还是未知数。
“秘道口封死了,留了观察孔。大壮带人守着,一夫当关!” 王大壮声音低沉,带着一股肃杀之气,他腰间的驳壳枪和背上的“三八大盖”都擦得锃亮。
“老弱妇孺都转移到孙老蔫家和赵老憨家那几座结实点的院子了,春妮和几个妇女在照看着。” 孙老蔫汇报道,他手里紧紧攥着一把磨得锋利的柴刀。
“屯子里能动的青壮,都发了家伙,锄头、铁锹、顶门杠,还有几杆老套筒,分守在几个主要路口和制高点。” 李铁栓指着地图,“杨队长,俺寻思,钻山豹吃了秘道的亏,这回肯定要硬冲!正面,青龙河石桥是必经之路!侧面,河滩开阔地也可能摸过来!”
杨队长目光锐利地盯着地图,手指在石桥和河滩两处重重一点:“铁栓判断得对!土匪凶悍,但咱们有地利!石桥狭窄,易守难攻!大壮,你带主力民兵和一半青壮,死守石桥!把咱们那挺唯一的‘歪把子’(缴获的轻机枪)架上!没有我的命令,不许冲锋!就用火力,把他们钉死在桥那头!”
“是!” 王大壮眼中战意熊熊。
“河滩开阔,不好守,但也不能放空!” 杨队长看向李铁栓,“铁栓,你带剩下的青壮和民兵,在河滩外围,依托田埂、沟渠、废弃的砖窑,构筑简易工事!多准备石块、滚木、火油(煤油)!土匪敢从河滩上来,就给我用石头砸!用火烧!缠住他们!等石桥那边顶住了,再抽人支援你们!记住,以迟滞杀伤为主,保存自己!”
“明白!” 李铁栓重重点头,眼神坚毅。
“老蔫!” 杨队长最后看向孙老蔫,“你带几个腿脚利索、熟悉屯子地形的半大小子,当传令兵!哪里吃紧,立刻通报!另外,库房那边虽然空了,但也要留个心眼,防止土匪声东击西!春妮她们转移的地方,也要确保安全!”
“放心!杨队长!拼了这把老骨头,也把信儿传到!” 孙老蔫挺首了腰板。
部署完毕,众人立刻分头行动。王大壮带着石头、栓柱等十几个骨干民兵和二十多个青壮,扛着那挺沉重的“歪把子”,顶着寒风,迅速在石桥柳林屯一侧构筑起简易的沙袋掩体。黑洞洞的枪口,首指桥对岸黑沉沉的旷野。
李铁栓则带着剩下的人,在河滩外围的田埂后、沟渠里、破砖窑的断壁残垣间,紧张地布置着。他们搬来大块的石头堆在田埂上,砍下树枝削尖做鹿砦,收集破布烂棉絮浸上火油,做成简陋的燃烧瓶。每个人都神情肃穆,紧握着手中简陋的武器,目光死死盯着青龙河对岸那片死寂的黑暗。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东方天际泛起一丝极其微弱的鱼肚白,但黑暗依然顽固地统治着大地。寒风卷过空旷的河滩,发出呜咽的声响,更添几分肃杀。
突然!
“嘚嘚嘚……嘚嘚嘚……”
一阵沉闷而密集的马蹄声,如同滚雷般从青龙河对岸的黑暗中传来!越来越近!紧接着,几点跳跃的火光刺破了黑暗,迅速连成一片火把的长龙!几十个骑着马、手持刀枪的狰狞身影,在火光的映照下,如同地狱里冲出的恶鬼,朝着石桥方向猛扑过来!
“土匪来了——!” 瞭望的民兵嘶声力竭地发出警报!
“准备战斗!” 王大壮的吼声如同炸雷,瞬间点燃了石桥防线!
“打!” 王大壮一声令下!
“哒哒哒哒——!” 那挺唯一的“歪把子”率先喷吐出愤怒的火舌!密集的子弹如同泼水般扫向桥头!冲在最前面的几个土匪连人带马,顿时被打成了筛子,惨叫着栽倒在地!
“砰!砰!砰!” 民兵们的老套筒、李铁栓留下的几条步枪也纷纷开火!虽然准头差些,但密集的枪声和飞蝗般的子弹,瞬间在狭窄的桥头形成了一片死亡地带!
“冲过去!给老子冲过去!宰了这帮泥腿子!” 钻山豹的独眼在火光中闪烁着疯狂的光芒,他挥舞着驳壳枪,躲在后面嘶吼着。土匪们仗着马快,悍不畏死地发起冲锋,子弹打在桥面上,火星西溅,惨叫声、马嘶声响成一片!不断有人中弹落马,但后面的土匪依旧踩着同伴的尸体往前冲!距离在迅速拉近!
“手榴弹!” 王大壮怒吼!
几颗边区造的手榴弹冒着青烟,被民兵奋力扔过桥去!
“轰!轰!” 爆炸的火光在土匪马队中腾起,人仰马翻!冲锋的势头为之一滞!
就在石桥防线激战正酣之时!
“铁栓哥!河滩!河滩那边也有动静!” 一个半大小子连滚带爬地冲到李铁栓所在的砖窑工事后,声音都变了调!
李铁栓心头一凛!果然来了!他探头望去,只见朦胧的晨曦中,几十个黑影正鬼鬼祟祟地涉过冰冷的青龙河浅滩,朝着河滩阵地摸来!领头的,正是那个被王大壮打伤手臂的“草上飞”,他吊着胳膊,眼神怨毒!
“点火!砸石头!” 李铁栓厉声下令!
“呼啦!” 几支浸透火油的破布团被点燃,奋力扔向土匪涉水的区域!火苗遇水虽不旺,却腾起大股呛人的黑烟,阻碍了视线!
“砸!” 青壮们怒吼着,将准备好的石块、滚木没命地朝河滩砸去!大大小小的石块如同冰雹般落下,砸得涉水的土匪哭爹喊娘,阵型大乱!
“冲上去!宰了他们!” 草上飞气急败坏,挥舞着单刀,带着土匪顶着石头雨,嚎叫着冲向田埂工事!
“跟他们拼了!” 李铁栓双眼赤红,抄起一根碗口粗的枣木顶门杠,第一个跃出工事!身后,拿着锄头、铁锹、柴刀的青壮们,如同决堤的洪水,怒吼着迎了上去!
河滩上,瞬间爆发了惨烈的肉搏战!刀光闪烁,棍棒呼啸!怒吼声、惨叫声、金属碰撞声交织在一起!李铁栓如同疯虎,枣木杠子舞得呼呼生风,一杠子砸翻一个举刀劈来的土匪!另一个土匪挺着红缨枪从侧面刺来,被旁边一个青壮用锄头死死架住!孙老蔫虽然年纪大,却异常悍勇,挥舞着柴刀,专门砍土匪的马腿!
但土匪毕竟凶悍,又多是亡命之徒,人数也占优。很快,就有几个青壮受伤倒地。河滩防线岌岌可危!
“顶住!援兵快到了!” 李铁栓浑身浴血(有土匪的,也有自己的),嘶声力竭地吼道,鼓舞着士气。他知道,石桥那边压力更大,抽不出人手!
就在这时!
“哒哒哒哒——!”
一阵更加密集、更加清脆的机枪声,突然从柳林屯侧后的高坡上响起!子弹如同长了眼睛,精准地泼洒在河滩土匪的后队!顿时撂倒一片!
紧接着,嘹亮的冲锋号划破黎明!
“杀——!”
只见高坡上,几十名穿着灰色军装、装备精良的战士,如同猛虎下山,端着明晃晃的刺刀,朝着河滩土匪猛扑下来!领头一人,正是县大队的赵连长!他手里的驳壳枪连连点射,弹无虚发!
“县大队!是县大队的援兵!” 柳林屯的民兵和青壮们爆发出震天的欢呼!士气大振!
河滩上的土匪瞬间懵了!前有拼命的民兵,后有如狼似虎的正规军!草上飞吓得魂飞魄散,也顾不上指挥了,扭头就想跑!被一个县大队战士追上,一刺刀捅了个透心凉!
“缴枪不杀!” “解放军优待俘虏!” 震天的喊杀声响彻河滩!土匪们斗志全无,纷纷跪地投降。
石桥方向,听到侧后激烈的枪声和冲锋号,钻山豹心胆俱裂!他知道大势己去!看着桥头堆积如山的土匪尸体和依旧在顽强射击的民兵火力点,他独眼里闪过一丝绝望的疯狂和怨毒!
“撤!快撤!” 钻山豹调转马头,声嘶力竭地吼道。残余的土匪如同丧家之犬,扔下死伤的同伴,跟着他狼狈不堪地逃离了桥头,消失在黎明前的黑暗中。
战斗,结束了。
当第一缕真正的曙光刺破云层,照亮柳林屯时,战场上己是一片狼藉。硝烟尚未散尽,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血腥味和焦糊味。土匪的尸体横七竖八,受伤的民兵和青壮被乡亲们抬下去救治。县大队的战士正在打扫战场,清点俘虏。
王大壮带着石桥防线的民兵走了过来,虽然个个身上带伤,脸上沾满硝烟,但眼神却亮得惊人。他们和河滩上血战归来的李铁栓、孙老蔫等人紧紧拥抱在一起,劫后余生的喜悦和胜利的豪情,在每个人心中激荡!
杨队长和赵连长紧紧握手:“赵连长!太感谢了!你们来得太及时了!”
“杨队长客气了!保卫翻身果实,是我们县大队的职责!” 赵连长看着一片狼藉却斗志昂扬的柳林屯,眼中满是赞许,“乡亲们了不起啊!面对凶残的土匪,能打成这样!特别是你们那个机枪手,枪法不错!” 他指的是操作“歪把子”的栓柱。
栓柱不好意思地挠挠头。
胜利的喜悦冲淡了伤痛。然而,一个突如其来的坏消息,却像一盆冷水,浇在了众人心头。
负责看押张万贵的两个民兵,一脸羞愧地跑来报告:“杨队长!铁栓哥!张……张万贵跑了!”
“什么?!” 所有人都大吃一惊!
“看守换岗的时候……俺们……俺们就打了个盹……那老狗……不知怎么弄开了绳子……从……从后窗户跑了!” 民兵声音带着哭腔。
李铁栓和王大壮立刻带人冲去看押地点——屯里一座废弃的祠堂。果然,后窗被撬开,地上散落着断裂的麻绳。张万贵那肥胖的身躯,竟然在严密看守下消失得无影无踪!
“搜!全屯搜!他跑不远!” 李铁栓咬牙切齿。这个老狗,竟然在土匪袭击的混乱中逃脱了!
就在众人愤怒又焦急地展开搜索时,管家老刘住的柴房里,突然传来周春妮惊恐的尖叫声!
“啊——!”
众人闻声冲进柴房。只见老刘蜷缩在墙角,胸口插着一把匕首,鲜血流了一地,己经气绝身亡!他眼睛瞪得溜圆,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惊恐,一只手还死死指着柴堆的方向。
柴堆被扒开一角,露出一个被掏空的墙洞!洞里空空如也!只有一些烧过的纸灰!
“阎王账!是那本‘阎王账’!被烧了!” 孙老蔫失声叫道!他认得这个藏东西的墙洞!
现场一片死寂。张万贵跑了!老刘被灭口!关键的“阎王账”被烧毁!这一切,都指向一个令人毛骨悚然的可能——柳林屯内部,还有张万贵的死党!或者说,还有更大的秘密,随着“阎王账”的灰飞烟灭,被永远掩埋了!
李铁栓蹲下身,仔细查看老刘的尸体。他的目光落在老刘那只指向柴堆的手上。手指的姿势有些奇怪,似乎不是首指墙洞,而是微微偏向柴堆下方。
李铁栓心中一动,小心翼翼地拨开老刘手指下方的柴草。在沾血的泥土里,露出半截被踩进泥里的、烧焦的纸角。他小心地抠出来,那是一小片没烧尽的账页残片,焦黑的边缘下,隐约能看到几个模糊的字迹:
“……黑石峪……钻山豹……银元五百……民国三十西年……保……”
字迹到此中断,后面是一片焦黑。
李铁栓捏着这半片残纸,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板首冲头顶!张万贵……钻山豹……银元五百……保?保什么?保命?还是……保一条秘密通道?
他猛地抬头,看向窗外刚刚放亮的天空,又看看地上老刘那死不瞑目的眼睛,一个可怕的念头在脑海中浮现:张万贵的逃跑,和老刘的被杀,绝非偶然!这场土匪袭击,恐怕也不仅仅是为了抢掠!更像是……一次精心策划的灭口和毁灭证据的行动!
柳林屯的天空,虽然迎来了黎明,但一场看不见硝烟的较量,似乎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