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
钱皇后亲手绣制的丑萌脚金龙锦囊,带着一丝残留的体温和馨香,被林小凡(朱祁镇)紧紧攥在手心,贴着胸口藏好。那几块晶莹的冰糖隔着薄薄的衣料,硌着皮肤,带来一丝微凉的提醒。宫门内,钱皇后离去的背影带着深重的忧虑,消失在朱墙碧瓦的阴影中;宫门外,德胜门方向堆积如山的“物资”——散发着怪味的麻袋、成箱的赌具、刺眼的黄漆马桶——在深秋的寒风中,无声地诉说着这场御驾亲征的荒诞底色。
巨大的反差,如同冰与火的交织,狠狠灼烧着林小凡的神经。他深吸一口气,将最后一丝软弱和不舍强行压下,眼神重新变得冰冷而空洞,只剩下一个无比清晰的念头:**活下去!离开这里!**
“王伴伴,”林小凡的声音听不出任何情绪,“回宫。明日,依期开拔。”
“是!陛下!”王振的声音充满了亢奋和迫不及待,仿佛眼前堆积的不是垃圾,而是通往“王侯”宝座的阶梯。
这一夜,乾清宫的灯火亮至三更。林小凡毫无睡意,他将那部早己变成冰冷砖头的手机贴身藏好,最后一次清点了他为自己准备的“跑路装备”:一套偷藏起来的、最小号的小兵脏污号衣;一包锅灰(用来抹脸);一小袋碎银子(从内帑“顺”出来的);还有…钱皇后送的冰糖(或许能换点吃的?)。最重要的,是那个丑萌的金龙锦囊,被他用油纸仔细包好,藏在最贴身的地方。
他反复推演着计划:如何在混乱中换上衣服?如何接近那个显眼的“龙马桶”区域?如何趁乱脱离大队?向南的路线…每一步都充满了未知和凶险,但他别无选择。土木堡的绞索,正在一寸寸收紧。
(承)
翌日清晨,天刚蒙蒙亮。深秋的寒气如同无形的刀锋,切割着人们的皮肤。德胜门外,却己是人喊马嘶,喧嚣震天!
一支规模空前庞大、成分也空前复杂的队伍,正在乱糟糟地集结。
最核心的,是勉强维持着队形、但装备明显参差不齐的京营主力。士兵们穿着半新不旧的号衣,手中的刀枪有的闪着寒光,有的则带着明显的锈迹。许多人脸上带着茫然和不安,显然对这场仓促而怪异的远征毫无信心。
围绕着京营主力的,是那支花费了“巨资”、昨日才在西苑校场进行过“灾难级”排练的“无敌仪仗队”和“皇家军乐队”。此刻,他们换上了临时赶制出来的、颜色款式勉强统一的崭新号衣,但身高依旧参差,队列依旧歪斜。军乐队的成员们抱着五花八门的乐器,一个个冻得瑟瑟发抖,脸上写满了“我是谁我在哪”的茫然。
更外围,是数量庞大的民夫队伍。他们推着吱呀作响的独轮车,驱赶着瘦骨嶙峋的骡马,车上堆满了各种物资:散发着辛辣气息的麻袋(“御寒膏”)、沉重的木箱(赌具)、以及那个被放置在特制平板车上、刷着明晃晃黄漆、画着滑稽龙纹的“龙马桶”,在熹微的晨光中格外扎眼。劣质的果酒桶散发着酸馊味,混杂在人群中。
整个集结地,混乱不堪。军官的呵斥声、士兵的抱怨声、骡马的嘶鸣声、民夫的吆喝声、还有仪仗队和军乐队成员因为寒冷和紧张发出的嘀咕声,汇成一股巨大的噪音洪流。烟尘弥漫,遮天蔽日。
林小凡身着金甲(沉重无比),在数百名盔甲鲜明、神情肃穆(或紧张)的御前侍卫簇拥下,登上了他那辆华丽得如同移动宫殿般的巨大銮驾。王振则换上了一身特制的、紫色绣金蟒的“总督戎装”,骑在一匹神骏的白马上,趾高气扬,细长的眼睛扫视着混乱的场面,带着一种掌控一切的得意。
就在这乱哄哄的场面中,一个消息如同冰冷的雪片,悄然传入林小凡耳中——是王振带着一丝幸灾乐祸的语气低声禀报的:
“陛下…于谦那老匹夫…昨夜听闻陛下今日开拔,急怒交加之下…又吐血了!御医说,这次怕是伤了根本,没个一年半载,下不了床了!”
林小凡扶着銮驾栏杆的手,猛地一紧!指关节因为用力而泛白。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了一下,带来一阵尖锐的刺痛。于谦…那个在朝堂上以死相谏、呕心沥血的老臣…终究还是倒下了!倒在了这场他拼死反对的荒唐远征之前!
一股难以言喻的沉重和悲凉,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将他淹没。他仿佛能看到于谦躺在病榻上,苍白枯槁,眼中燃烧着不甘与绝望的火焰…这一切,都是他林小凡为了私逃而一手造成的!
王振看着林小凡瞬间苍白的脸色和紧抿的嘴唇,心中冷笑。陛下终究还是心软了?哼!妇人之仁!他假意宽慰道:“陛下不必忧心,那老匹夫…不识抬举!陛下御驾亲征,乃天命所归!扫荡漠北,指日可待!待陛下凯旋,再召见他不迟!”
林小凡没有理会王振的废话。他闭上眼睛,深深吸了一口混合着烟尘、牲口粪便和劣质辣椒味的冰冷空气,强迫自己将那股翻涌的情绪压下去。愧疚无用!于谦倒下了,朝中最后一道能制约王振的堤坝也崩塌了。他必须更加小心!更加…狠心!
“开拔!”林小凡猛地睁开眼,声音嘶哑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绝,对着下方混乱的大军下达了命令。
“陛下有旨!开——拔——!”王振尖利的声音如同号角,刺破了喧嚣。
(转)
庞大的、混乱的、如同巨型怪物的队伍,终于开始蠕动起来。
林小凡坐在宽大却颠簸的銮驾里,透过纱帘,看着外面缓慢移动的景象。京营主力走在最前,勉强维持着行军队列,但士兵们士气低落,步伐拖沓。紧接着是那支“无敌仪仗队”,高矮胖瘦不一,崭新的号衣在行军中很快沾满尘土,步伐更是乱七八糟,同手同脚者比比皆是,时不时引发一阵脚脚的混乱和哄笑。
再后面,是那支“皇家军乐队”。在王振派来的监工太监皮鞭的催促下,他们开始了“神曲”演奏。
“咚!咚!咚!”破鼓被擂得如同丧钟。
“哐!哐!哐!”破锣不甘示弱,声音刺耳。
“嘀嘀嗒嗒呜哩哇啦…”各种乐器发出不成调的噪音。
荒腔走板的嘶吼声紧随其后:
“傲气…面对…万重浪!”
“热血…红…红日光!”
“苍茫的天涯…爱!”
“青山…花…开!节奏…摇!”
魔音灌脑般的“神曲”混合着行军的脚步声、车轮的吱呀声、骡马的嘶鸣声,形成一股足以让精神崩溃的噪音风暴,席卷了整个行军队伍!所过之处,连路边的野狗都夹着尾巴狂吠着逃窜。
士兵们被这噪音吵得心烦意乱,怨声载道。军官们眉头紧锁,却敢怒不敢言。王振骑着马,在队伍旁来回巡视,听着这“御制神曲”,脸上却带着一种诡异的满意笑容——陛下要的“气势”,这不就有了吗?虽然…这气势有点邪门。
而林小凡,则面无表情地坐在銮驾里,仿佛听不到那恐怖的噪音。他的目光,紧紧锁定在队伍中后段——那里是民夫和物资的区域。那个黄漆“龙马桶”在平板车上格外显眼。那是他计划中的关键掩护!混乱的噪音和行军本身制造的混乱,正是他需要的掩护层!
然而,混乱才刚刚开始。更大的危机,在行军第一天傍晚扎营时,就露出了狰狞的獠牙。
夕阳西下,寒风更劲。疲惫不堪的大军在一片荒地上扎下简陋的营盘。士兵们又冷又饿,眼巴巴地等着开饭。
然而,当伙夫们揭开巨大的行军锅盖时,一股难以形容的、混合着霉味和酸败气味的恶臭瞬间弥漫开来!锅里翻腾着的,根本不是想象中的热腾腾米饭或面饼,而是稀得能照见人影的、颜色发灰发暗的…**稀粥**!里面漂浮着几片烂菜叶和可疑的黑色颗粒(疑似老鼠屎)。
“这…这是什么东西?!”一个年轻士兵看着碗里清汤寡水的“粥”,难以置信地叫道。“陈粮!全是发霉的陈粮熬的!”一个伙夫班的头目哭丧着脸,“上面拨下来的粮草…七成是陈粮!还有三成…根本不够数!这…这怎么够吃啊!”
“肉呢?说好的肉呢?”一个老兵愤怒地拍着碗。“肉?想得美!有点油星就不错了!全让…”伙夫头目压低声音,指了指中军大帐的方向,“…让那位王总督拿去孝敬陛下的‘御膳’和…犒劳他那些亲信太监了!”
消息如同瘟疫般在营地里飞速传开!
“克扣粮饷!”
“给我们吃猪食!”
“黑心阉狗!不得好死!”愤怒的咒骂声、饥饿的呻吟声、碗筷摔打声瞬间取代了行军的噪音,汇成一股压抑而危险的声浪,在寒冷的暮色中翻滚!
几个脾气火爆的士兵带头冲向了分发食物的军需官帐篷,场面瞬间失控!
“打他!打死这个黑心贼!”
“把我们的粮食吐出来!”
“王振!滚出来!”
混乱如同火星,瞬间点燃了干草!饥饿和愤怒的士兵们开始推搡、叫骂,甚至动起了拳脚!小小的骚乱迅速蔓延!
**(合)**
林小凡在中军大帐里(一个临时搭建的巨大华丽帐篷),正对着面前一桌热气腾腾、香气西溢的“御膳”毫无胃口。烤得金黄流油的羊腿、精致的点心、温好的美酒…与外面士兵们碗里清汤寡水的霉米粥形成了天壤之别。
王振垂手侍立在一旁,脸上带着谄媚的笑容:“陛下,您尝尝这羊腿,是特意从京中带来的上等羔羊…”
林小凡没动筷子。他听到了帐篷外传来的、越来越响亮的骚乱声和咒骂声。那声音里充满了绝望和愤怒,像鞭子一样抽打在他的心上。他当然知道粮草被克扣了!他甚至是默许的!但此刻亲耳听到士兵们的怒吼,亲眼看到这奢侈的御膳,那股强烈的自我厌恶感再次汹涌而来。
“外面…怎么回事?”林小凡的声音干涩。
王振脸上的笑容不变,眼中却闪过一丝阴鸷:“回陛下,不过是些刁兵悍卒,嫌伙食粗糙,聚众闹事罢了。些许小事,老奴己派人去弹压了。陛下不必忧心,龙体要紧。”
话音刚落,帐篷外传来几声凄厉的惨叫和皮鞭抽打的声音!骚乱声似乎被短暂地压制了下去,但营地里的气氛却变得更加压抑,如同暴风雨前的死寂。士兵们沉默地捧着清汤寡水的粥碗,眼神麻木,深处却燃烧着冰冷的怒火。
林小凡看着王振那张云淡风轻、仿佛只是处理了几只蚂蚁般的脸,再看看眼前这桌珍馐美味,胃里一阵翻江倒海。他猛地推开面前的碗碟。
“朕…没胃口。撤下去吧。”他站起身,走到帐篷门口,掀开衣角。
外面,寒风凛冽。士兵们蜷缩在简陋的营帐外,就着微弱的篝火,小口啜吸着碗里冰冷的稀粥。他们的脸上,是疲惫,是饥饿,是麻木,还有…深深的怨恨。那怨恨的目光,偶尔扫过灯火通明、守卫森严的中军大帐,如同冰冷的刀子。
林小凡放下帘子,隔绝了外面的景象。他背对着王振,声音疲惫而冰冷:“王伴伴,粮草…关乎军心。明日…让将士们吃顿饱饭吧。” 这是他唯一能做的、苍白无力的补救。
王振躬身,细长的眼睛里掠过一丝不屑,嘴上却恭敬道:“陛下仁德!老奴…尽力筹措。” “尽力筹措”?不过是敷衍罢了!他王总督的“大功”和腰包,岂能为这些丘八让步?
林小凡没有回头,也知道王振的承诺如同放屁。他疲惫地挥挥手:“朕累了。你…退下吧。”
王振退了出去。帐篷里只剩下林小凡一人。他走到案前,看着摇曳的烛火。怀里,那个丑萌的金龙锦囊硌着他冰冷的胸口。他掏出锦囊,打开,看着那方绣着歪扭小龙的丝帕和几块冰糖。
外面是士兵们压抑的啜泣和寒风的呜咽,帐篷里是死一般的寂静和奢侈食物的残香。
林小凡拿起一块冰糖,放进嘴里。冰冷的甜意在舌尖化开,却带着浓浓的苦涩,一首蔓延到心底。这亲征的第一天,就在仪仗队的混乱、神曲的魔音、粮草的克扣和士兵的怨恨中,沉重地翻过。
而前方,是更加漫长、更加凶险、也更加混乱的…通往土木堡的绝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