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0年,还没出正月,洪林便跟着洪广踏上了去往北京的路途。
这条路很远,整整走了五天。
村里没有到镇上的车,全靠两条腿,光是翻那几座大山出来,都花了大半天的时间。
到了镇上后,还得搭车去县城,从县城坐车去市里,最后再从市里坐上通往北京的火车。
这一路上,洪林丝毫不觉得疲惫,整个人都兴奋得不得了,对任何东西都充满了好奇,一首在问个不停。
最后问的洪广不耐烦了,威胁要用臭袜子堵住他的嘴,才让他乖乖的安静了片刻。
这趟火车全程36个小时,洪林几乎没合过眼。
贵州多山,几乎全是隧道,火车穿过隧道时,会引起耳鸣,震得耳膜生疼,整个人也闷得发慌。
出了贵州境内后,眼前便是豁然开朗。
大片大片的平原,一望无际,平坦辽阔,是他从未见过的景色。
他以往17年的岁月中,眼前望出去,除了山还是山,连绵不断的山,望不到边界的山,翻过一座还有无数座的大山。
说不清是激动还是羡慕,他看着窗外枯黄的一片,呢喃着:“真好。”
若是老家也有这么辽阔肥沃的土地,该多好。
果然,外面的世界,跟山里真的不一样。
怀着憧憬跟期盼,洪林到达了北京。
从北京西站下车,无论是眼前干净的街道,没见过的楼房,还是马路上来往的小轿车都让他忍不住惊呼出声。
更让他看呆的,还有偶尔路过的一两个外国人。
“广叔!广叔!外国人!” 他激动的拉着洪广的衣角,想要跟他分享自己的新奇发现。
他只在书本上看见过外国人,这还是第一次看见真人,原来并不是跟书上说的一样金发碧眼。
至少不是他想象中的金色,如太阳般耀眼的灿烂。
“你小子别大声嚷嚷,丢人!”洪广抓着他的脖子,将他推上了公交车。
公交车摇摇晃晃的,载着洪林离开繁华的内环,一路来到郊区。
周边的房屋也由高楼变成了低矮的民房,偶尔几栋高一点的鹤立鸡群。
洪广带着洪林穿进一条条胡同,七拐八拐最后停在了一个拥挤狭窄的院中。
院里正有一中年男人提着水壶出来,见着洪广开口跟他打招呼:“哟,这么早就回来了?我寻思你回去一趟不容易,得多待段时间呢。”
洪广摆了摆手:“别提了,再待下去过来的路费都得被掏空,还是赶紧出来挣点票子。”
说着,他推了洪林一把,朝着院里的男人示意道:“这是你刘奎叔,叫人。”
洪林立马朝着男人鞠了一躬,抬起头,脸上带着一个灿烂的笑。
“刘奎叔好!我叫洪林,是广叔的侄子。”
刘奎被洪林这个鞠躬给吓了一跳,待反应过来后,才细细的打量了一下眼前的少年。
第一眼就是瘦,太瘦了,瘦得跟个竹竿子似的。
站在洪广身边,比洪广高了小半头,大概有个一米七五的样子,估摸着还没一百斤,露出来的手腕子都细得吓人。
但瘦归瘦,长得倒是眉清目秀,一双眼睛又大又亮,笑起来两眼弯弯,跟月牙似的。
皮肤也不像是从农村出来的那般粗糙,白得都晃眼。
唇红齿白,男生女相,即便是一身破旧的袄子,都压不住他的容貌。
刘奎的脑海里突然冒出一个词。
祸害!
这个词刚冒出脑子里,身后的门被打开,他的老婆王翠红跟闺女刘莉从屋里冒出头。
“哟,洪广回来了。”
“呀,这小伙子谁呀?长得真俊呐!”
“什么?你侄子?哎哟,跟你一点都不挂相!”
刘奎看着自己热情的媳妇,脸上红红躲在一旁偷看洪林的女儿,顿觉头大,更加肯定了自己的预感。
妈的,祸害!
洪林就这样在北京待了下来,他长得好,年纪小,嘴巴又甜,很快就在这一片混熟。
惹得那些大妈大婶喜欢得不得了,若不是孩子还没成年,都想招他上门。
洪广干的不是什么轻省活,是自己接活的泥水工,每天早上都提着工具去市场蹲活。
收入虽然不稳定,但没有中间商赚差价,每月挣得倒也不少。
这院子里住了西五户,都是干这活的,包括刘奎两口子。
洪林跟着洪广,自然也就成了他的徒弟,每天跟在他的屁股后面打杂帮忙学习。
就这样,日子慢悠悠的过去了,洪林在入冬之际,过了十八岁的生日,正式成为了一个成年人。
生日这天,洪广带着洪林去了天安门广场,花十五块钱给他在广场拍了张彩色照片,他人生中的第一张照片。
拍完照片后,旁边走来一个外国小姑娘,带着一脸羞涩的笑跟洪林招招手,说了句什么。
洪林没听懂,一旁有翻译说,“这是来自俄罗斯的游客,想要跟你合照,问你可不可以。”
洪林惊讶之余又有些害羞,他没想到居然有外国人要跟他合照。
洪广在一旁劝道:“拍吧,让那些老外也看看咱中国的帅小伙!”
最后洪林红着脸跟这个来自异国他乡的小姑娘在天安门前留下一张照片。
殊不知这张照片日后会救他一命的同时,也将他推入地狱。
半年后的莫斯科,觥筹交错的宴会里,一位身形高大身着黑色大衣的男人站在角落处。在昏暗的光线下,偶然闪过的聚光灯扫过他的脸,那双碧绿的眼眸短暂的闪现,转瞬又隐没在暗色中。
“罗曼诺夫先生,我家主人有请。” 一名侍应生走到他的跟前,朝着他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罗曼诺夫垂眸,视线在来人的脸上扫过,抬手伸向一旁。
跟随在他身边的侍从拿过拐杖递到他的手中,他接过那根做工精良的拐杖,下巴微抬,示意对方带路。
侍应生转身,朝着楼梯的方向走去。
罗曼诺夫拄着拐杖跟上,他步伐迈得顺畅,不仔细看倒也看不出他步子中的缺陷。
但若仔细瞧,还是能瞧出端倪。
“看什么呢!眼睛不想要了?”场上因好奇注目的人收到他人的警告,悻悻收回视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