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窑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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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章 银毫初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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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名:
千窑图
作者:
作文不会写
本章字数:
7772
更新时间:
2025-07-08

破窑内,汗味、血腥味和劣质木炭燃烧产生的刺鼻烟熏味混杂在一起,形成一种令人窒息的、象征着挣扎与搏命的气息。空气粘稠得仿佛凝固,每一次呼吸都带着灼烧感。林瓷的脸色惨白如陈年的宣纸,毫无血色,嘴唇干裂起皮,渗出细小的血珠。深陷的眼窝下是浓重的青影,唯有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亮得吓人,如同燃烧着最后生命力的炭火,死死地、一瞬不瞬地盯住窑口内跳跃的、变幻莫测的火焰。手腕上那道裂纹,颜色似乎比契约签订前更深了一些,从淡红变成了暗红,如同皮肤下渗出的陈旧血迹,此刻正隐隐作痛,如同冰冷的毒蛇在噬咬,时刻提醒着他那一年寿元沉甸甸的代价。

他强忍着身体深处传来的阵阵空虚、眩晕和如同被掏空骨髓般的虚弱感,将之前从废矿坑背回来的那袋劣质铁矿砂倒在一块厚重、布满凿痕的青石板上。矿石砂灰黑驳杂,坚硬粗糙,混杂着肉眼可见的石英碎粒和不明杂质。他拿起另一块边缘相对平滑、但也布满使用痕迹的河卵石,用尽全身残存的力气,高高举起,然后狠狠地砸下!

“砰!” 沉闷的撞击声在窑洞内回荡,震得他手臂发麻,虎口崩裂的伤口瞬间崩开,新鲜的血液混着汗水,染红了灰黑的石粉。他不管不顾,只是机械地、带着一股近乎自虐的狠劲,重复着这枯燥而痛苦的动作。一下,又一下!汗水如同小溪般从他额角、鬓边滚落,大颗大颗地砸在滚烫的石板上,瞬间被蒸发,只留下淡淡的白色盐渍。汗水浸透了他的破衣,紧贴在皮肤上,冰冷粘腻。窑炉散发的热浪炙烤着他的后背,冰火两重天的煎熬撕扯着他的神经。不知过了多久,汗水流进眼睛带来刺痛,双臂酸痛得几乎抬不起来,石板上的矿砂终于变成了一堆细腻如烟雾、闪烁着暗淡金属光泽的深灰色粉末。这便是“铁粉”,鹧鸪斑盏上那璀璨银毫的根源,也是他用血汗浇灌出的第一份希望之种。他伸出颤抖的手指捻起一点,细如粉尘,毫无颗粒感,带着金属的冰凉,契约灌输的知识告诉他:成了。

三只粗陋不堪、布满蛛网般细小裂纹的素坯盏胎,被林瓷如同捧着易碎的鸡蛋般,小心翼翼地摆放在一块相对平整、用水擦拭过的旧木板上。它们歪歪扭扭地立在那里,灰扑扑的胎体诉说着材料的低劣和制作者的无奈,与即将承载的神技形成了荒诞而悲壮的对比。

他拿起一个破陶罐,里面是他用仅有的、从各处刮搜来的劣质釉土(多含杂质,粘性差)和草木灰(燃烧不充分,含炭粒)勉强调配出的底釉。色泽暗淡浑浊,呈一种死气沉沉的灰褐色,离沈沧要求的“乌金”相差十万八千里。这己是他在现有条件下能做到的极限。他用一块相对柔软干净的破布,蘸取极薄的一层釉水——薄到几乎只能算一层水膜。他屏住呼吸,胸膛因为缺氧而微微发痛,以近乎朝圣般的专注和稳定到可怕的手腕,极其均匀地将釉水涂抹在盏坯表面。釉层极薄,如同给濒死之人覆盖一层最后的、聊胜于无的遮羞布,勉强掩盖住胎体的丑陋,却掩盖不了内在的脆弱。

时间在高度紧张和死寂中流逝,只有油灯燃烧的噼啪声和窑炉余烬偶尔发出的轻微爆裂声。林瓷双眼一瞬不瞬地盯着刚刚施釉的盏坯表面,瞳孔因过度专注而微微放大。借助契约强行灌入脑海的庞大知识库,他摒弃了一切杂念,全副心神都凝聚在釉面干燥的临界点上——那个稍纵即逝、决定成败的黄金时刻。

他调动起所有的感官去捕捉:釉面失去水光时那细微的光泽变化;手指悬空靠近时感受到的微弱吸附力;空气中水分蒸发的微妙速度……他仿佛与那层薄釉融为一体,感受着它内部水分的流失与凝结。

就是此刻!釉面将干未干,呈现出一种哑光的、微微吸附的状态,如同初凝的晨露!

林瓷深吸一口气,那口气息仿佛耗尽了他残余的所有力气,胸腔剧烈起伏。他拿起一个临时用细密竹篾(是他从废墟里翻找出来,用小刀仔细削薄)和坚韧麻线(拆自一件破衣)熬夜编织成的简陋筛网。筛网的网眼细密程度,完全依据脑海中那幅精确图谱而来,是他目前能做到的极限。他将研磨好的铁粉倒入筛网中。

手腕悬在盏坯上方寸许,筛网微微倾斜,指尖以一种极其细微、近乎痉挛般的频率,极其均匀地抖动着。这抖动的节奏、幅度,都严格遵循着脑海中烙印的“铁粉撒釉法”精要,如同精密仪器的运作。

簌簌……簌簌……

细如烟雾、闪烁着暗淡金属光泽的铁粉,如同黑色的雪尘,又似命运女神撒下的冰冷星屑,无声地、均匀地飘落在乌金釉面上。当第一粒铁粉接触到那微湿的釉面时,林瓷敏锐的感官捕捉到一声极其细微、几乎被火焰余烬声完全掩盖的“滋……!”声!如同水滴落在烧红的铁板上瞬间汽化!紧接着,是第二声,第三声……无数个这样的“滋”声在盏坯表面同时响起,汇聚成一种令人心悸的、密集而微弱的嗡鸣!铁粉微粒被的釉面牢牢吸附、固定,如同星辰嵌入了深沉的夜空。每一粒铁粉的落点,都关乎着未来银毫的形态与分布。

入窑!这是最关键、也是最危险的一步。林瓷用特制的、前端缠着湿布防止烫伤的长柄火钳,双手因为虚弱和紧张而剧烈颤抖着,小心翼翼地将三只施好釉、布满致命铁粉的盏坯,如同捧着炸弹般,送入窑膛深处。沉重的、由几块厚石板拼凑而成的窑门,在他拼尽全力的推动下轰然关闭,隔绝了外界的光线和空气,也隔绝了他所有的侥幸。窑内,将成为决定生死的炼狱战场。

真正的炼狱,此刻才正式开始。林瓷背靠着滚烫的窑壁,闭上眼,深深吸了一口灼热而污浊的空气,调动起全部的精神,甚至开始压榨那被契约抽取后残余的、如同风中残烛般的生命力,死死催动“焰心微视”!刹那间,他“看”向窑火的视线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模糊跳动的火焰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无比清晰、层次分明的能量光谱!外层是暴躁、炽烈、充满破坏力的赤红和橙黄——这是氧化焰的主场,它会无情地烧毁铁粉,让一切努力化为灰烬。中层是过渡的青黄色,摇摆不定,充满变数。而核心处,那一点深邃、幽蓝、如同深海中潜伏的巨兽之眼的光芒,才是他需要牢牢锁定的目标——纯粹的还原焰!它冰冷、强大,是赋予铁粉生命、让其蜕变为璀璨银毫的唯一力量!这幽蓝光点如同活物,在火焰的洪流中若隐若现,飘忽不定。

他成了火焰的囚徒,精神高度紧绷,与这座破窑、与那幽蓝的焰心进行着无声而凶险的搏斗。每一次添柴,都必须在光谱变化的毫厘之间做出精准的判断!柴的干湿程度(干柴助氧化,湿柴助还原)、柴的粗细(影响燃烧速度和热量释放)、投放的位置(靠近火膛还是远离,影响局部温度分布和气氛)、投放的数量(过多过少都会打破平衡)……风门(投柴口下方那个调节进气的孔洞)开启的大小、开启的时机、开启的时长……每一个动作都需精确到极致,如同在万丈深渊上走钢丝!

汗水早己不是流淌,而是如同打开了闸门般从他身体的每一个毛孔涌出!额角、鬓边、脖颈、后背……汗水汇成小溪,沿着他瘦削的脊梁沟壑流下,浸透了单薄的衣衫,又在窑壁的高温炙烤下迅速蒸干,留下白色的盐霜,随即又被新的汗水覆盖。汗水流进眼睛,带来火辣辣的刺痛,模糊了视线,他却连眨眼都不敢,生怕错过了光谱中一丝一毫的变化。窑炉的高温扭曲了空气,热浪灼烤着他的皮肤,呼吸都变得滚烫而艰难。

窑温艰难地、如同蜗牛爬行般向上爬升。劣质的胎土在高温下发出痛苦的呻吟,细微的“噼啪”声不绝于耳,如同无数细小的哀嚎——那是胎体在热应力下濒临崩溃的征兆。每一丝裂纹扩展的声音,都像重锤敲在林瓷心上。那三只盏坯在无形的火焰巨手中,仿佛随时会炸裂成无数碎片,将他最后的希望连同生命一起埋葬。窑内的气氛更是如同狂怒的大海,在氧化与还原之间剧烈摇摆、拉锯。每当代表氧化的赤黄之色气势汹汹地占据上风,试图吞噬那点幽蓝时,林瓷的心就沉入冰冷的谷底,绝望如同潮水般涌来;而当那核心幽蓝有壮大的趋势,哪怕只是一丝微弱的闪亮,他又如同溺水者抓住了救命稻草,不顾一切地添入特定的湿柴,调整风门开合,拼尽全力将其引导、扩大、锁住!每一次成功的压制氧化焰、维持住还原窗口,都让他如同经历了一场生死大战,虚脱感更甚。

时间仿佛凝固了,每一息都像一个世纪般漫长。林瓷的体力早己透支殆尽,全凭一股钢铁般的意志在强撑着摇摇欲坠的身体。眼前阵阵发黑,金星乱冒,窑神印处传来的冰冷吸力似乎更强了,手腕的刺痛提醒着他生命的流逝。就在他感觉自己即将被彻底掏空、意识模糊、仿佛下一刻就要栽倒在滚烫的窑壁上时——

在“焰心微视”那奇异的视野中,窑膛深处,一只盏坯表面沉寂的铁粉微粒,突然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激活了!

一点微弱的银白色毫芒,如同暗夜宇宙中被点亮的、穿透无尽黑暗的第一颗星辰,骤然从覆盖其上的乌金釉层下迸发出来!那光芒虽然微弱,却带着一种穿透性的、冰冷的金属质感!

紧接着,是第二点!在稍远的位置亮起,如同呼应!

第三点!第西点……无数细密的银白色光芒如同深蓝天幕上骤然爆发的星群,在乌金釉层下纷纷点亮!它们不是静止的光点!它们在缓缓流动、伸展、如同拥有生命般在釉层下舞动!细密的银毫,根根分明,如同最上等的兔毫,却又比兔毫更加璀璨、更加灵动、更加冷冽!它们在还原焰的魔力下,挣脱了铁粉的束缚,化作了釉层中流淌的星河!

成了!第一只鹧鸪斑盏,在绝境之中,在燃烧的寿命之上,于地狱的烈焰里,初绽锋芒!

林瓷身体猛地一晃,再也支撑不住,双腿一软,重重地靠在了滚烫的窑壁上。后背的皮肤瞬间传来灼痛,但他却感觉不到,巨大的虚脱感和一种劫后余生的茫然瞬间淹没了他。他大口大口地喘息着,胸腔如同破旧的风箱,每一次吸气都带着喉咙的灼痛和血腥味。汗水混杂着不知何时流下的泪水,在他沾满泥灰的脸上冲出两道污痕。他看着“焰心微视”中那片在乌金底色上绽放的、缓缓流动的银色星河,心头却没有预想中的狂喜,只有一种深入骨髓的疲惫和那一年寿元被生生挖走后留下的、冰冷而空洞的巨大虚无。成功的光辉,此刻竟显得如此沉重而苦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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