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春的上海裹着层湿冷的雾气,像浸透冰水的绸缎紧贴在晓曼的皮肤上。她蜷缩在医院走廊的塑料椅上,怀里的女儿正发着低烧,呼吸声微弱得如同游丝。消毒水的气味混着婴儿奶粉的甜腻,在鼻腔里化作酸涩的硬块,让她想起月溪镇老宅那口永远潮湿的井 —— 看似平静的水面下,藏着吞噬一切的黑暗。手机在帆布包里震动,是林哲发来的消息:“今晚必须带孩子回家,我妈要看孙女。” 屏幕蓝光映着晓曼苍白的脸,她盯着这句话反复读了七遍,每一遍都像被丝线勒紧脖颈。记忆突然闪回昨夜,林哲醉醺醺地踹开家门,打翻了她为女儿准备的温水,瓷碗碎片在月光下泛着寒光,与他眼中的戾气如出一辙。“女人带不好孩子” 的怒吼还在耳边回响,此刻却又装出一副慈孝的模样。“陈女士,该缴费了。” 护士的声音惊得她浑身一颤。缴费单上的数字像群黑色的蚂蚁,密密麻麻地啃噬着她的神经。母亲寄来的存折里只剩下最后的三千块,而女儿的治疗费还差整整两万。她摸出藏在内衣口袋的蓝印花布帕子,那是母亲出嫁时的嫁妆,边角绣着的并蒂莲早己褪色,却依然固执地绽放。“曼曼,实在不行就把布卖了。” 母亲在电话里的声音带着哭腔,让她想起小时候,母亲也是这样用颤抖的手卖掉陪嫁银镯,只为给她交学费。深夜的病房,其他婴儿的啼哭此起彼伏,唯有晓曼的女儿安静得可怕。监护仪规律的滴答声里,她翻开母亲寄来的《女诫》批注本。泛黄的纸页间,母亲用红笔圈出的 “从夫” 二字旁,写满了歪斜的小字:“夫若不义,何从之有?” 窗外的霓虹透过窗帘缝隙洒进来,在 “不义” 二字上投下斑驳的光影,像极了林哲留在她手臂上的淤青。突然,女儿剧烈地咳嗽起来,小脸涨得通红。晓曼慌乱地拍打着孩子后背,泪水滴在女儿细软的头发上。“妈妈在,妈妈在……” 她的声音破碎得不成调子,恍惚间竟听见自己七岁那年的哭喊 —— 父亲摔碎她的满分试卷时,她也是这样躲在母亲怀里,听着母亲一遍遍重复 “别怕”。而如今,她成了母亲,却连保护孩子的能力都没有。缴费处的队伍像条缓慢蠕动的长蛇,晓曼抱着女儿排在末尾。前面的年轻夫妻有说有笑,丈夫细心地为妻子擦去额头的汗,这温馨的画面刺痛了她的眼睛。她低头看女儿,发现孩子的睫毛上还挂着泪珠,突然想起林哲曾说 “哭什么哭,就知道装可怜”。指甲深深掐进掌心,她告诉自己:不能再让女儿经历这些。走出医院时,雨不知何时下了起来。晓曼用外套裹紧女儿,在便利店的屋檐下躲雨。玻璃橱窗映出她狼狈的模样:头发凌乱,黑眼圈浓重,怀里的婴儿蜷成小小的一团。手机再次震动,是大学同学发来的消息:“报社急招夜班编辑,薪资从优。” 这条消息像一道闪电划破黑暗,可当她看到 “夜班” 二字,心又沉了下去 —— 女儿怎么办?雨越下越大,晓曼冲进路边的公用电话亭。听筒冰凉的触感让她想起林哲的态度,拨号时的机械声仿佛心跳。“反家暴热线,请问有什么可以帮您?” 对面温柔的女声让她喉咙发紧,话到嘴边又变成了:“打错了。” 她挂断电话,望着玻璃上蜿蜒的雨痕,突然意识到自己就像被困在蛛网里的蝴蝶,每一次挣扎都让丝线缠得更紧。回到出租屋时,林哲正翘着二郎腿看电视。茶几上堆满啤酒罐,烟味呛得女儿首咳嗽。“死哪去了?” 他头也不回地问,“我妈等了一晚上。” 晓曼攥紧拳头,指甲在掌心刻出月牙形的血痕。女儿突然哇地大哭起来,林哲烦躁地抓起遥控器砸过去:“再哭就扔出去!” 塑料遥控器擦着晓曼的脸颊飞过,在墙上撞出刺耳的声响。这一刻,晓曼的世界突然安静下来。她听见自己剧烈的心跳,听见女儿的啼哭,听见母亲在电话里的叮嘱,听见反家暴热线那句 “我们会保护你”。记忆如潮水般涌来,母亲被父亲殴打的画面、自己被林哲羞辱的瞬间、女儿生病时的脆弱模样,在脑海中不断闪回。她低头看着怀中的女儿,那双懵懂的眼睛正望着她,仿佛在说 “妈妈,我相信你”。晓曼深吸一口气,将女儿轻轻放在床上。她转身走向衣柜,从最底层的抽屉里拿出藏好的笔记本和录音笔 —— 那里面记录着林哲所有的暴行。窗外的雨依旧在下,但她的眼神却逐渐变得坚定。她知道,这场战斗,她必须赢,不为自己,也要为女儿,为那个在月溪镇默默等待的母亲。黑暗中的微光虽然渺小,但只要坚持,终会迎来破晓的那一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