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刚消失在院门外,步言那鬼似的影子就悄无声息地贴到了柳渡渡身后。
“前番还对李淮安死心塌地,如今又对江念川如此痴迷,主子当真是见一个爱一个。”
他顿了顿,语气里的鄙夷更重,“光天化日,不知廉耻。”
柳渡渡猛地转过身,冲他狠狠翻了个白眼,“我又没抱你,你管得着吗!”
步言侧过头不再理她。
夜深了,风院里只剩下烛火哔哔轻响。
柳渡渡挥手让小安退下,独自坐在桌边,指尖有些发颤地捏着江念川留下的那封信笺,小心翼翼地展开。
师父的字迹可真好看。
前面几页密密麻麻,全是那位皇帝“白月光”的生平喜好、习惯、说话腔调,甚至还有几段应对皇帝盘问的对话示例。
柳渡渡看得手心冒汗,心口发紧——这哪是顶替?分明是在刀尖上舔血,稍有不慎就是万劫不复。
可当她手指捻到最后一页时,整个人像被冻住了一样,全身的血液都变得僵住。
那一行行清隽的字迹顿时让她脑子里一片空白。
世人皆知,那曾经闻名天下让周边列国也闻风丧胆的大启盛世,是前任女帝所创,其雄才伟略和治世之功,纵观青史也罕有男君可比。
奈何中年突然病重,其弟狼子野心趁机举兵作乱,屠戮旧臣,而后更是易国号为“坤”,这谋权篡位者,便是当今圣上。
她,柳渡渡,并非什么柳家收养的孤女,而是那位惊才绝艳的前朝女帝留存于世唯一女儿。
步言,更是女帝座下第一影卫,奉女帝临终遗诏,护她周全。
信中提到的五濯白玉簪,恰恰是她前几日当掉的那个。
天哪,怪不得!
所有看似毫无关联的碎片,在这一刻瞬间拼凑完整。
她被送入寒衣谷避难,被柳家收养,魂林遇险遇到的神秘人,步言的守护,师父的种种谋划……所有的一切,都指向了一个自己想都不敢想的,沉重到足以压垮她的真相。
柳渡渡手里的信纸“啪嗒”一声落在桌上,今夜注定难眠。
裴府。
金丝楠木雕琢的博古架上陈列着价值连城的古玩珍品,角落的瑞兽三足香炉里也缓缓升腾起一缕缕昂贵的冷香。
香气馥郁,却压不住满室若有若无的药草苦味。
裴玄舟半倚在铺着九豹皮的软榻上,一张脸白得近乎透明,身上那件墨狐皮滚边的大氅更衬得他唇无血色。
“如何?”
他微微阖着眼,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出一片脆弱的阴影,唯有眼角那颗泪痣,为这张病态的脸上添了一抹近乎妖异的艳色。
江念川坐在榻边伸出两根修长如玉的手指搭在裴玄舟的腕上,神情淡漠,周身气息清冷得如同高山之巅终年不化的积雪。
半晌,他收回手,声音平淡无波,“你近日可是动了气?”
裴玄舟眼皮都未抬,只从喉咙里发出一声轻哼,带着几分慵懒的沙哑:“并未。”
“你觉得你能骗过我?”江念川的目光落在他苍白的脸上,那双深不见底的眸子仿佛能洞悉一切。
“呵。”裴玄舟终于睁开眼,那双漂亮的凤眼里噙着一丝嘲弄。
他抬手掩唇低低地咳了两声,一副弱不禁风的样子,“朝中那些蠢货,为着南江水患赈灾银的去向争得面红耳赤,本相不过是多说了几句,有些乏了罢了。”
江念川并未说破他的谎,只是从随身的药箱里取出几包用油纸细细包好的药,放在一旁的紫檀木小几上。
“此药一日一剂,温水送服。”他站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榻上的人,声音依旧清冷,“你的身子自己清楚,切忌动怒,否则大罗神仙也救不了你。”
裴玄舟像是没听到他的嘱咐,他换了个更舒服的姿势,漫不经心地问:“那东西,送到了?”
“嗯。”
“她可还安分?”
裴玄舟的指尖轻轻着大氅的狐毛,嘴角勾起一抹讥诮的弧度,“别到时候还一门心思惦记着那礼部尚书的草包坏了大事,毕竟,脑子不好使的人,总是容易被些不入流的货色迷了眼。”
江念川的眼神没有丝毫变化,如实回答:“她对李淮安,己经心死。”
翌日,皇宫。
琉璃瓦在冬日的阳光下反射着刺眼的金光,汉白玉的台阶一首延伸到视线尽头,处处都透着皇权独有的威严与冰冷。
暖阁内,靖安帝正与裴玄舟对坐用膳。
“南江水患的赈灾银两,户部那边可有章程了?”靖安帝夹了一筷子燕窝,随口问道。
裴玄舟放下玉箸,微微躬身,恭敬回话:“回陛下,户部拟的章程,臣看过了,此过程冗长繁琐,等银子层层拨下去,灾民怕是等不到那时。”
“臣以为,不如首接派钦差携银两南下,开仓放粮,以工代赈,既能安抚民心,也能尽快修缮河堤。”
靖安帝点了点头,脸上露出一抹赞许:“爱卿所言甚是。”
一顿饭吃得差不多,裴玄舟像是突然想起什么,轻叹了一口气,脸上带着几分无奈似是无意道:“说来也是臣的不是,今日在宫门外有个不知死活的女子非要见陛下,还扬言见不到就一头撞死在宫门前,臣怕惊扰了圣驾,便擅自做主将人打发走了。”
靖安帝挑了挑眉,觉得有些稀奇:“哦?这上京城里,还有这等勇敢的女子?”他放下碗,来了点兴趣,顺口问了一嘴,“样貌如何?”
“戴着面纱,看不真切。”
裴玄舟垂下眼,似乎在回忆,“只是她手里紧紧攥着一块玉佩,形状有些奇特,瞧着像是……”他故意停顿,后又继续道:“像是刻了字的浮光岫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