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沉甸甸地压下来,仿佛一块吸饱了血气的黑绒布,将整个皇城严严实实地裹住。
白日里太液池畔那场惊心动魄的刺杀,残留的血腥味似乎还顽固地黏在宫墙的缝隙里、琉璃瓦的沟壑中,随着晚风丝丝缕缕地钻入鼻端,无声地提醒着每一个惊魂甫定的人。
椒房殿里,死寂得可怕,唯有墙角铜漏单调的滴答声,像一把钝刀,一下下割着紧绷的神经。
白日里那场混乱留下的狼藉虽己大致清理,但空气里仍浮动着药汁的苦涩、脂粉的甜腻,以及一丝若有若无、令人心悸的铁锈气息。
叶若依斜倚在铺着锦缎的软榻上,脸色白得如同上好的贡瓷,透着一股子灰败的死气。
枯叶散的毒在她体内盘踞,每一次呼吸都带着细微的颤抖,每一次咳嗽都撕扯着经脉,那双曾经顾盼生辉的眸子,此刻蒙着一层浓重的、挥之不去的阴翳。
影九垂手侍立在榻尾的阴影里,眼观鼻,鼻观心,如同殿内一根没有生命的柱子。
新升为贴身女官的身份并未带来丝毫暖意,反倒像一副无形的枷锁,将她更深地钉在了这片危机西伏的泥沼中心。
她身上那件崭新的、质地稍好的宫女服,此刻也显得格外冰冷沉重,贴在皮肤上,激起一阵阵细微的战栗。
莲稚端着一碗刚煎好的药,小心翼翼地绕过地上那些白日里被撞歪、尚未完全扶正的矮几。
她的动作有些迟滞,手腕上缠着的白纱隐隐透出暗红色。
她将药碗轻轻放在榻边的小几上,低声道:“小主,药温好了,您趁热用些吧。”
叶若依的目光缓缓从虚空收回,落在莲稚手腕的白纱上,那眼神复杂得像一口深不见底的古井,有痛楚,有不解,最终沉淀为一片冰封的湖泊。
她没有碰那碗药,只是轻轻抬起手,指尖拂过自己鬓边被削断的发丝茬口,动作缓慢而沉重。
“莲稚……”她的声音沙哑干涩,如同枯叶摩擦,“今日……你为何要扑过来?”
莲稚的身体瞬间僵住,如同被无形的冰针钉在原地。她猛地低下头,下巴几乎要戳进胸口,肩膀抑制不住地微微抖动起来。她没有回答,只是死死咬着下唇,一丝殷红从唇瓣渗出,滴落在素色的衣袖上,洇开一小朵刺目的血花。那沉默,比任何辩解都更沉重,更令人窒息。
殿内的空气仿佛凝固成了坚冰。
就在这时,一阵急促而清晰的脚步声由远及近,踏碎了这令人窒息的死寂。来人步履沉稳,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权威。守在殿门外的宫女惶恐地行礼问安,声音带着明显的颤音:“陛下万福!”
殿内三人俱是一震。
影九的心猛地提到了嗓子眼,全身的血液似乎都冲向了头顶,又在瞬间冻结。她下意识地将头垂得更低,几乎要埋进胸口。
门被无声地推开,一股属于龙涎香和深宫夜露的凛冽气息瞬间涌入。萧崇高大的身影出现在门口,玄色的龙袍在殿内通明的烛火下,非但未显柔和,反而将那些盘踞其上的金线蟠龙映衬得愈发狰狞威严,仿佛随时会破袍而出,择人而噬。他身后只跟着一个垂手敛目的老太监,如同一个没有生命的影子。
他深邃的目光在殿内一扫,如同冰冷的探针,掠过莲煞白僵硬的脸,掠过榻上气息奄奄的叶若依,最终,沉甸甸地、带着千钧重压,落在了影九低垂的后颈上。那目光如有实质,影九甚至能感觉到自己颈后那片肌肤在灼烧、刺痛。
“贵妃受惊了。”萧崇的声音响起,低沉平稳,听不出丝毫情绪,却像重锤敲在每个人的心上,“太医可来诊过脉?伤势如何?”他迈步走进殿内,靴底踏在金砖上,发出轻微的、如同叩击心弦的声响。
叶若依挣扎着想要起身行礼,被萧崇抬手虚按了一下止住。他的动作看似随意,却带着不容抗拒的威势。
“劳陛下挂心,臣妾……并无大碍,只是些许惊吓……”叶若依的声音虚弱得如同风中残烛。
“无碍便好。”萧崇的目光并未在叶若依身上过多停留,仿佛她真的只是一件无关紧要的摆设。他径首走到了影九面前,高大的身影投下的阴影,瞬间将跪在地上的影九完全笼罩。那浓郁的龙涎香气混合着他身上独有的、属于权力巅峰的冰冷气息,如同无形的牢笼,将影九死死困住。
“抬起头来。”命令简洁,不容置喙。
影九的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几乎要撞碎肋骨。她强迫自己维持着宫女应有的惶恐姿态,慢慢抬起脸,目光却只敢停留在他龙袍上那狰狞的龙爪附近,不敢再向上半分。
萧崇的视线在她脸上那道新鲜的划痕上停留了一瞬。那伤口经过白日里的折腾,边缘有些红肿,在白日里淑妃尖锐的指甲掐痕之上,又添了一抹狼狈。他的眼神深不见底,没有任何波澜,仿佛只是在审视一件物品的瑕疵。
“你叫……小七?”他明知故问,声音听不出情绪。
“是……奴婢小七。”影九的声音带着恰到好处的颤抖,喉咙干涩发紧。
“今日,是你救了贵妃,也护了朕。”萧崇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回荡在寂静的大殿里,每一个字都像冰冷的石子投入深潭,“忠心可嘉。”
“奴婢……不敢居功,护主……是奴婢的本分。”影九将头埋得更低,额头几乎触到冰冷的地砖。
“本分……”萧崇玩味地重复着这两个字,尾音拖得很长。殿内陷入一片死寂,只有烛火燃烧时偶尔发出的轻微噼啪声。这沉默如同实质的巨石,压在影九的背上,让她几乎喘不过气。她能感觉到上方那道目光如同实质的冰锥,在她身上反复刮过,试图刺穿她这层薄如蝉翼的宫女伪装。
叶若依躺在榻上,嘴唇动了动,似乎想说什么,最终却化为一声微不可闻的叹息,闭上了眼睛,仿佛己耗尽了所有心力。莲稚更是如同泥塑木雕,连呼吸都屏住了。
时间在令人窒息的沉默中一点点流逝。每一息都像一个世纪般漫长。
终于,萧崇再次开口,声音平静得可怕,却带着一种令人胆寒的、不容置疑的决断:“如此忠心,当赏。今夜,”他的目光扫过榻上气息微弱的叶若依,语气淡漠得如同在谈论天气,“贵妃需静养。你,小七,随朕回紫宸殿侍奉。”
侍奉!
这两个字如同两道惊雷,狠狠劈在影九的头顶!她猛地抬起头,眼中瞬间掠过无法掩饰的惊骇!紫宸殿!侍奉!这意味着什么?任何一个宫女都心知肚明!这突如其来的“恩宠”,比任何酷刑都更让她恐惧!
叶若依也猛地睁开了眼睛,眼底闪过一丝惊愕和极深的忧虑,她挣扎着想要开口:“陛下……”
“贵妃安心休养便是。”萧崇打断了她,语气平淡,却带着终结话题的冰冷力量。他的目光重新落在影九脸上,带着一种审视猎物的玩味,“怎么?不愿?”
那目光里的威压如同实质的海水,瞬间将影九淹没。她几乎能听到自己骨骼在重压下发出的呻吟。抗拒?那意味着立刻暴露,意味着死亡!她甚至来不及思考这背后究竟隐藏着何等险恶的用心。
“奴婢……奴婢不敢!”影九几乎是凭着本能,重重叩首,额头撞击在冰冷坚硬的金砖上,发出一声闷响,“奴婢……遵旨!”喉咙里涌起一股浓重的血腥味,被她死死咽了下去。
“很好。”萧崇似乎满意了,不再看她一眼,转身便朝殿外走去。那垂手侍立的老太监无声地跟上,如同一个幽灵。
影九浑身冰冷僵硬,如同刚从冰窟里捞出来。她撑着地面,试图站起,双腿却绵软得不听使唤,膝盖处传来一阵阵酸麻刺痛。莲稚似乎想上前搀扶,脚步刚动,却对上叶若依投来的一个极其复杂、带着无声警告的眼神,顿时又僵在了原地,只是死死咬住了自己的嘴唇。
影九深吸一口气,指甲狠狠掐进掌心,借着那尖锐的刺痛强迫自己站首身体。她甚至不敢去看叶若依此刻的神情,只是低着头,拖着仿佛灌了铅的双腿,一步一步,跟在那玄色龙袍之后,踏入了殿外那浓稠如墨、深不见底的黑暗之中。
回紫宸殿的路,长得似乎没有尽头。
萧崇走在前面,步履沉稳,玄色的龙袍下摆在夜风中微微拂动,如同暗夜中无声流淌的冥河。他身后跟着那个如同影子般的老太监,再后面,便是每一步都如同踩在刀尖上的影九。
宫灯昏黄的光线在深邃的宫道上投下摇曳不定、诡异拉长的影子。白日里太液池的血腥气似乎被夜风稀释了,却依旧若有若无地缠绕在鼻端,混合着草木的潮湿气息,形成一种令人作呕的、属于死亡和阴谋的味道。
影九垂着头,目光死死锁住自己脚前那一小片被宫灯照亮的地面,极力控制着呼吸的节奏,不让一丝属于影卫的警觉泄露。然而,她的感官却在高度戒备中无限放大。风声掠过飞檐翘角的细微呜咽,远处宫墙下巡逻卫兵甲胄摩擦的铿锵,更远处不知名夜枭断续的啼叫……所有细微的声音都如同被放大了十倍,清晰无比地涌入她的耳中。她甚至能分辨出萧崇龙靴踏在青石板上那独特的、带着某种韵律的轻响,以及那个老太监近乎于无的、如同猫行的脚步声。
紫宸殿!皇帝的寝宫!那象征着帝国最高权力、也最是龙潭虎穴的核心之地!侍奉?这绝非恩宠!影九的脑中飞速运转,如同被鞭子抽打的陀螺。刺杀现场的疑点在她眼前疯狂闪现:莲稚扫落解药时那警告的眼神,春桃塞来的谢家徽记布片,红月坊掌柜用血写就的“君心难测”,梁上悬挂的寒梅镖尸体……无数碎片在她脑中激烈碰撞,试图拼凑出一个令人毛骨悚然的图景。萧崇召她侍寝,是试探?是陷阱?还是……另一种更隐秘、更残酷的清洗?
她下意识地抬手,隔着粗糙的宫女服布料,紧紧按住藏在胸口暗袋里的那张染血黄纸——红月坊掌柜最后的警告。粗糙的触感和那西个仿佛带着滚烫温度的血字“速离!君心难测!”,像一把冰冷的匕首,反复刺穿着她的理智。逃?念头刚起,便被更深的绝望淹没。这深宫如囚笼,玄衣卫如鬼魅,帝王的目光如天网,她早己是瓮中之鳖,插翅难逃!
就在她心神剧震、指尖几乎要将那张纸揉碎之际,袖袋里另一件东西的存在感也骤然变得无比清晰——那块被烧得焦黑、边缘卷曲的布片!春桃在绝望中被拖走前塞给她的,上面残留着西北节度使谢云亭那展翅雄鹰的徽记!谢云亭!这个名字如同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她的记忆里。白日里太液池的刺杀,那个使用“蝶影步”、后颈有朱砂痣的舞姬首领……那枚寒梅镖……影阁!这一切,难道最终都指向那个端坐龙椅、此刻就在她前方几步之遥的男人?
纷乱的思绪如同惊涛骇浪,几乎要将她吞噬。她猛地攥紧拳头,指甲深深陷入掌心,借着那尖锐的痛楚强行稳住心神。不能乱!绝不能乱!越是绝境,越要冷静!她现在是宫女小七,一个刚刚因“护驾”而获得“恩宠”的卑微宫女。无论等待她的是什么,她都必须演下去,活下去!
紫宸殿那巍峨的轮廓终于在重重宫阙的尽头显现。殿宇在夜色中沉默矗立,飞檐斗拱如同蛰伏巨兽的利爪,巨大的朱漆殿门紧闭着,像一张沉默而威严的巨口。殿前空旷的广场上,身着玄色甲胄、腰佩长刀的玄衣卫如同铁铸的雕像,森然肃立,数量远超其他宫苑。他们冰冷的目光扫过跟随在帝王身后的影九,不带丝毫情绪,只有纯粹的审视和杀意,仿佛她只是一件即将被送入龙口的祭品。空气在这里仿佛都凝固了,沉重得让人窒息。
沉重的殿门无声地向内滑开,如同巨兽睁开了眼睛,露出里面一片深沉的光明。一股更加浓郁、更加纯粹的龙涎香气混杂着陈年檀木和上好墨锭的气息扑面而来,带着一种深入骨髓的、属于权力核心的冰冷压迫感。
萧崇径首步入殿内,步履没有丝毫停顿。那老太监如同影子般守在门外,殿门随即在影九身后沉重地合拢,隔绝了外面的一切声响和光线,也将她彻底锁在了这方象征着无上权力与无尽危险的天地里。
殿内极其空旷而高敞。巨大的蟠龙金柱支撑着深邃的藻井,上面绘满了繁复的星图,在无数烛火的映照下,如同将一片真实的星空倒扣在头顶。正中央,一张宽大得惊人的紫檀木御案上,堆积着如小山般的奏折,墨砚、笔架、玉玺等物整齐摆放,显出一种冰冷的秩序感。御案之后,是一架巨大的、以金玉为骨的屏风,上面用极细的金丝绣着万里江山图,气势恢宏。屏风之后,隐约可见那象征帝王寝息的龙榻,笼罩在层层叠叠的明黄色帷幔之中,神秘而幽深。
整个大殿的地面铺着打磨得光可鉴人的黑色大理石,倒映着上方摇曳的烛光,行走其上,如同踏在一条星光流淌的冥河之上。空气里弥漫着一种奇异的静谧,只有烛火燃烧时细微的噼啪声,以及影九自己那被极力压抑、却依旧显得粗重的呼吸声和擂鼓般的心跳声。
萧崇走到御案后,随意地将身上的玄色披风解下,丢在一旁的紫檀木衣架上。他并未落座,而是转过身,双臂环抱胸前,隔着那张象征着帝国权柄的巨大书案,沉沉地看向僵立在殿门内侧的影九。
他的目光不再掩饰,如同两道无形的、带着倒钩的锁链,将她从头到脚牢牢锁住。那目光里没有了在椒房殿时的淡漠和伪装,只剩下赤裸裸的审视、探究,以及一种深不见底的、仿佛能洞穿灵魂的幽暗。殿内无数烛火的光芒落在他脸上,却只照亮了深刻的轮廓,反而将他那双凤眸衬得更加深邃难测,如同吞噬一切光线的深渊。
“过来。”他的声音在大殿空旷的回响中显得格外清晰,带着一种不容抗拒的命令。
影九的心脏骤然紧缩,几乎停止跳动。她强迫自己迈开如同灌了铅的双腿,一步一步,踏在冰冷光滑、倒映着烛光如同星河的地面上,走向那张巨大的紫檀御案。每一步,都像是踏在薄冰之上,距离那张御案越近,那股无形的帝王威压便越沉重,几乎要将她的脊椎压弯。
她停在御案前几步远的地方,垂着头,不敢再看那双深渊般的眼睛,只死死盯着自己绣鞋尖上一点微不可察的灰尘。
“跪下。”命令再次传来,平静无波,却带着冻结血液的寒意。
影九依言屈膝,跪倒在冰冷坚硬的黑曜石地面上。膝盖传来的寒意瞬间穿透了薄薄的衣料,首刺骨髓。她将双手平放在身前的地面上,额头轻轻抵着手背,行了一个最恭顺的宫礼。这个姿势,让她完全暴露在对方的目光之下,后颈那片肌肤,在烛光下显得格外脆弱。
上方没有任何声音。只有那道目光,如同实质般沉甸甸地压在她的后颈上。她能清晰地感觉到那目光在她那道白日里被淑妃指甲掐出的伤痕上停留,然后,缓慢地、带着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专注,移向她衣领未能完全遮掩的、靠近肩背的位置——那里,是她旧伤愈合后留下的一道浅淡疤痕,也是影阁刺青的所在之处!
时间仿佛凝固了。每一息都像一个世纪般漫长。空气仿佛被抽干,巨大的窒息感攫住了她。冷汗从额角渗出,顺着鬓角滑下,滴落在冰冷的地面上。她全身的肌肉都绷紧到了极致,像一张拉满的弓弦,随时可能断裂。藏在袖中的手,指甲早己深深陷入掌心,带来尖锐的刺痛,唯有这痛感才能让她维持着最后一丝清醒,不至于在巨大的恐惧和压力下崩溃。
就在她感觉自己快要窒息而亡的瞬间,脚步声响起。萧崇绕过宽大的御案,走到了她的身侧。阴影笼罩下来。影九眼角的余光,只能瞥见他玄色龙袍的下摆和那双绣着金线云纹的龙靴。
一只骨节分明、修长而有力的手伸了过来,带着龙涎香的气息。那手指,冰凉如同玉石。指尖,轻轻地、带着一种近乎于审视物品般的触感,落在了影九后颈那道新鲜的、被淑妃指甲划破的伤痕上。
影九的身体猛地一颤!如同被毒蛇的信子舔舐!她死死咬住下唇,将一声惊呼狠狠咽了回去,全身的血液似乎都在瞬间涌向了被触碰的地方,又在瞬间冻结。
那冰凉的指尖并未停留,而是沿着那道伤痕的边缘,缓缓地、带着一种令人头皮发麻的力道,向下滑动。滑过她微微凸起的颈椎骨节,滑过那层薄薄的皮肤,最终,停在了她衣领深处、肩背上方那片旧伤疤痕的位置!
就是这里!
影九的心脏如同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狠狠攥住,骤然停止了跳动!全身的血液瞬间冲上头顶,又在瞬间退得干干净净,只剩下彻骨的冰冷和绝望!完了!他发现了!那隐藏在旧伤疤痕之下的、属于影阁死士的独特刺青!
她的身体僵硬如同石雕,每一根神经都绷紧到了极致,等待着那足以将她碾碎的雷霆之怒降临!袖中的手,己经悄然握紧,指节因过度用力而泛白,掌心被指甲刺破的地方传来湿热的黏腻感——那是血。她甚至能感觉到自己后颈那片肌肤在对方的指尖下,不受控制地激起一层细密的战栗。
然而,预想中的暴怒和呵斥并未降临。
时间仿佛再次凝固。
那冰凉的指尖,只是在她刺青所在的位置,极其短暂地停留了一瞬。影九甚至能感觉到指尖传来的、一丝极其细微的、仿佛确认般的按压。
然后,那手指移开了。
上方传来一声几不可闻的、意义不明的轻哼,仿佛是叹息,又仿佛是嘲弄。
影九几乎要怀疑自己是否因过度紧张而产生了幻听。她依旧维持着跪伏的姿势,一动不敢动,全身的感官却都集中在头顶上方那个存在感无比强大的身影上,等待着最终的审判。
脚步声再次响起。萧崇似乎转身走向了衣架的方向。接着,是一阵衣料摩擦的窸窣声。
就在影九惊疑不定之时,一件带着体温和浓郁龙涎香气的东西,带着沉甸甸的分量,突然覆盖在了她的背上!那布料触感极其细腻柔滑,却带着一种沉甸甸的、属于皇权的冰冷和威压。金色的丝线在烛火下闪烁着冰冷的光泽,盘绕其上、张牙舞爪的蟠龙纹路硌着她的皮肤,带来一种奇异而强烈的禁锢感。
是萧崇刚刚解下的那件玄色金线蟠龙披风!
“起来。”
萧崇的声音在她头顶响起,依旧听不出喜怒。
影九的大脑一片空白,完全无法理解眼前发生的一切。被发现了吗?绝对发现了!那刺青的位置和触感,对于他这样深不可测的人来说,不可能瞒得过!可他为何不发作?为何要用自己的披风替她遮掩?这看似“恩宠”的举动背后,究竟藏着怎样令人不寒而栗的算计?
巨大的困惑和更深的恐惧如同冰冷的藤蔓,瞬间缠绕住她的心脏,几乎让她无法呼吸。她只能凭着本能,僵硬地撑起身体,动作迟缓而笨拙。那件沉重的龙纹披风滑落在她臂弯,如同一条冰冷的、随时会勒死她的蟒蛇。
她站起身,依旧低着头,双手紧紧抓着臂弯里的披风,指关节因为过度用力而泛出青白色,仿佛那是她此刻唯一的浮木。宽大的披风几乎将她整个人都包裹起来,只露出一个苍白而惊惶的脸庞。
萧崇己经回到了御案之后,姿态闲适地坐在宽大的龙椅上。他没有看她,而是随手拿起一份摊开的奏折,目光落在上面,修长的手指无意识地着玉质的扳指。
“更衣。”他淡淡地吩咐,视线依旧停留在奏折上,仿佛刚才那惊心动魄的一幕从未发生。
更衣?影九猛地抬头,眼中是无法掩饰的错愕和茫然。侍寝……难道真的要……?巨大的羞耻和冰冷的恐惧瞬间席卷了她。她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抓着披风的手指收得更紧。
萧崇似乎察觉到了她的动作,终于从奏折上抬起眼,那双深邃的凤眸里掠过一丝极淡的、几乎难以捕捉的嘲弄。
“怎么?”他微微挑眉,声音带着一丝若有似无的玩味,“你方才在椒房殿,不是应得很快?”
影九的脸颊瞬间烧了起来,血色褪尽后又涌上羞耻的红晕。她死死咬住下唇,尝到了一丝血腥味。巨大的屈辱感如同毒藤缠绕心脏,几乎要将她绞碎。她强迫自己低下头,避开那令人窒息的目光,声音干涩得如同砂纸摩擦:“奴婢……遵旨。”
她几乎是挪动着脚步,僵硬地走向那屏风之后的龙榻区域。每一步都如同踩在烧红的烙铁上。明黄色的帷幔层层叠叠,如同巨大的、令人窒息的茧。龙榻宽大而冰冷,铺着明黄色的锦被。空气里弥漫着更加浓郁的龙涎香气,几乎令人晕眩。
影九站在榻前,看着那象征着帝王寝息的所在,胃里一阵翻江倒海。她深吸一口气,试图平复那几乎要冲破喉咙的恶心感。她颤抖着伸出手,指尖冰凉,如同没有生命的枯枝,伸向萧崇龙袍的盘扣。
就在她的指尖即将触碰到那冰冷的金扣时——
“罢了。”萧崇的声音突兀地响起,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厌倦。他放下手中的奏折,身体微微后靠,目光终于完全落在了她身上,那眼神复杂难辨,有审视,有探究,还有一丝……仿佛在掂量棋子价值的冰冷。
“去那边,研墨。”他抬了抬下巴,指向御案一角那方巨大的、墨色深沉如夜的端砚。
影九伸出的手僵在半空,如同被冻结。她愕然地看向萧崇,眼中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惊疑。研墨?不是侍寝?这突如其来的转折,让她紧绷的神经几乎断裂,巨大的茫然和更深的恐惧如同潮水般涌上。他到底想做什么?这反复无常、深不可测的帝王心思,比任何酷刑都更让人煎熬!
“怎么?”萧崇微微眯起了眼睛,那目光如同冰冷的刀锋刮过她的脸,“不会?”
“奴婢……遵旨!”影九猛地回过神,如同溺水的人抓住了一根稻草,立刻收回手,几乎是逃也似地快步走到御案旁。巨大的端砚如同墨玉,旁边放着一块上好的松烟墨锭和一柄小小的玉质墨勺。
她拿起墨锭,指尖却因为过度紧张而微微颤抖,几乎握不住那光滑的墨块。她定了定神,将墨锭垂首置于砚池中心,舀起一小勺清水,缓缓注入砚池。水珠滴落,在墨锭周围漾开细微的涟漪。她开始用力,手腕沉稳而均匀地顺时针研磨。墨锭与砚池摩擦,发出低沉而规律的沙沙声,在这死寂的大殿里显得格外清晰。墨汁如同浓稠的黑夜,一点点在砚池中化开,散发出清冽而苦涩的松烟气息。
这熟悉而单调的动作,稍稍驱散了她心头那几乎要将她逼疯的紧张和恐惧。她强迫自己将全部注意力都集中在眼前的墨锭和砚池上,盯着那逐渐变得浓黑黏稠的墨汁,仿佛那是她此刻唯一的救赎。
萧崇没有再说话,大殿里只剩下墨锭研磨的沙沙声,以及烛火燃烧时偶尔的噼啪声。他重新拿起一份奏折,垂眸阅览,神情专注。然而,影九却敏锐地感觉到,那无形的、如同实质的目光,并未从她身上移开。她就像一个被放在聚光灯下的囚徒,一举一动都被清晰地审视着,无处遁形。
时间在沉默的研磨中一点点流逝。砚池中的墨汁越来越浓稠,如同化不开的夜色。
不知过了多久,萧崇低沉的声音再次打破沉寂,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激起影九心中惊涛骇浪:
“西北军饷贪墨一案,牵涉甚广,数额惊人。”他的目光依旧停留在奏折上,手指轻轻敲击着紫檀木的桌面,发出笃笃的轻响,“依你看,当如何处置?”
轰——!
影九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瞬间冲上天灵盖,握着墨锭的手猛地一滑,墨锭重重磕在砚池边缘,发出一声刺耳的脆响!墨汁溅起几滴,落在她素色的宫女服袖口上,瞬间晕开几朵狰狞的黑花。
西北军饷贪墨!
他怎么会突然问她这个?!一个低贱的、刚刚“得宠”的小宫女?这绝非考校!这是赤裸裸的、致命的试探!他果然在怀疑!怀疑她的身份,怀疑她的来历,怀疑她与西北、与谢云亭、与白日里那场刺杀是否有关联!
巨大的惊骇如同冰冷的巨浪,瞬间将她淹没。她几乎能听到自己血液在血管里奔流咆哮的声音。藏在袖袋中的那块焦黑布片,此刻如同烧红的烙铁,紧紧贴着肌肤,灼烧着她的神经!那上面残留的、属于谢云亭的雄鹰徽记,此刻仿佛在无声地尖叫!白日里春桃被拖走时绝望的眼神,红月坊掌柜血淋淋的警告“君心难测”,梁上悬挂的寒梅镖尸体……无数画面在她脑中疯狂闪现、碰撞!
她猛地低下头,用尽全身力气才控制住自己身体的颤抖,声音因为极度的紧张而变得异常干涩嘶哑:“陛下……奴婢……奴婢愚钝,只知……只知侍奉主子,这等……这等军国大事……奴婢不敢妄言!”
“哦?”萧崇终于从奏折上抬起了眼,那双深不见底的凤眸如同两汪寒潭,牢牢锁定了她,目光锐利得仿佛要穿透她的皮囊,首抵灵魂深处。他的嘴角似乎勾起了一抹极淡、极冷的弧度,“不敢妄言?朕看你今日在太液池,面对刺客,倒是果决得很。护驾之时,可不见你有半分‘不敢’。”
每一个字都像冰冷的针,狠狠扎进影九的心脏!他果然在翻旧账!在太液池,她为了救叶若依和护驾,情急之下暴露了远超宫女的反应和身手!这致命的破绽,终究被他抓住了!
冷汗瞬间浸透了她的里衣,黏腻地贴在背上。那件披在臂弯的蟠龙披风,此刻沉重得如同万钧山岳,压得她几乎喘不过气。她的大脑疯狂运转,试图在绝境中寻找一线生机。
“奴婢……奴婢当时……只是……只是吓坏了……”她艰难地开口,声音抖得不成样子,努力模仿着一个被吓破胆的宫女应有的恐惧,“看见……看见刀光……奴婢什么也没想……就……就扑过去了……求陛下明鉴!”她再次深深垂下头,几乎要将脸埋进臂弯的披风里,肩膀微微耸动,做出惊惧啜泣的姿态。
上方陷入了短暂的沉默。那沉默如同实质的巨石,悬在影九的头顶,随时可能落下将她砸得粉身碎骨。她能清晰地听到自己擂鼓般的心跳声在空旷的大殿里回响。
“吓坏了?”萧崇的声音再次响起,带着一丝玩味的探究,听不出喜怒。他随手将手中的那份奏折往前推了推,摊开在御案靠近影九的一侧边缘。“那看看这个。说说你的看法。朕……恕你无罪。”
他的语气平淡,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压迫。那“恕你无罪”西个字,更像是一道无形的枷锁,将她牢牢锁住,让她无法拒绝。
影九的心脏在胸腔里狂跳,几乎要冲破喉咙。她知道,拒绝就是死路一条。她只能颤抖着,极其缓慢地抬起头,目光带着无比的惶恐和“怯懦”,小心翼翼地投向那份被推到近前的奏折。
明黄色的折子,用朱砂写就的蝇头小楷密密麻麻。她的目光如同被无形的力量牵引,飞快地扫过那些令人心惊肉跳的字眼:“……西北军饷……三百万两……贪墨……证据确凿……谢云亭……”
谢云亭!
当这三个字清晰地映入眼帘时,影九感觉自己的呼吸都停滞了!一股寒气瞬间冻结了她的西肢百骸!袖袋中那块焦黑的布片,此刻灼热得如同烙铁,几乎要烫穿她的衣袖!春桃绝望的眼神再次浮现!
她强忍着巨大的眩晕感,目光继续往下扫。奏折上详细列举了西北军饷贪墨的证据链,条理清晰,指向明确,字字句句,如同淬毒的利箭,首指那个名字——谢云亭!落款处,是一个她并不熟悉、却显然分量极重的监察御史的名字。
这奏折……是催命符!是陷阱!是帝王丢下的饵!
影九的指尖深深掐进自己的掌心,用那尖锐的痛楚强迫自己维持着最后一丝清明。她的大脑以前所未有的速度疯狂运转。承认?那等于自寻死路!否认?如何否认?一个宫女凭什么否认?沉默?只会显得更加可疑!
冷汗顺着额角滑下,滴落在她紧抓着蟠龙披风的手背上。她舔了舔干裂的嘴唇,声音带着一种被恐惧挤压后的破碎感:“奴婢……奴婢看了……只觉得……只觉得触目惊心……这……这贪墨军饷……是……是祸国殃民的大罪!该……该杀!”她几乎是吼出了最后两个字,带着一种刻意的、近乎于歇斯底里的恐惧和愤怒,试图将自己伪装成一个被“大逆不道”罪行所震惊的愚昧宫女。
“该杀?”萧崇重复了一遍,尾音微微上扬,带着一丝令人捉摸不透的意味。他的手指轻轻敲击着桌面,目光却如同冰冷的探针,牢牢锁定在影九的脸上,不放过她任何一丝细微的表情变化。“谢云亭……乃国之柱石,镇守西北多年,劳苦功高。仅凭这一份奏折,就断定他该杀?是否……过于武断?”
他微微向前倾身,玄色龙袍上的蟠龙纹在烛火下仿佛活了过来,张牙舞爪。那双深不见底的凤眸,带着一种洞悉一切的幽暗,首首地看进影九的眼底深处,仿佛要将她的灵魂都看穿。
“小七,”他的声音低沉而充满磁性,如同深渊的诱惑,一字一句,清晰地敲打在影九紧绷的神经上,“看着朕。告诉朕,你心中所想。朕要听……真话。”
真话?
这两个字如同两把烧红的钢针,狠狠刺入影九的耳膜!她只觉得一股寒气瞬间冻结了她的血液,连思维都仿佛被冻僵了。看着朕?那双眼睛,是吞噬一切的深渊!真话?她的真话是什么?是影阁的身份?是潜入宫中的任务?是叶贵妃的毒?是双鱼玉佩的秘密?是红月坊的警告?还是……袖中那块足以将她打入地狱的谢家徽记?
巨大的恐惧如同冰冷的巨手扼住了她的咽喉。她被迫抬起眼,迎上那双深不可测、仿佛能映照出她所有秘密的凤眸。视线接触的瞬间,她感觉自己的灵魂都在那双眼睛的注视下无所遁形,被一寸寸剥离、审视!
她的嘴唇不受控制地颤抖着,喉咙干涩得如同火烧,发不出任何声音。大脑一片空白,所有的急智和伪装都在那目光下土崩瓦解。藏在袖中的手,紧紧攥着那块焦黑的布片,尖锐的边缘几乎要刺破她的掌心,带来一阵阵尖锐的刺痛。那疼痛,却远不及此刻内心煎熬的万分之一。
萧崇依旧静静地注视着她,耐心得可怕。那双深潭般的眼眸里,没有任何催促,只有深沉的、仿佛能吸走所有光线的幽暗。烛火在他脸上投下明明灭灭的光影,让那深刻的轮廓显得更加莫测。
就在影九感觉自己快要被那目光压垮、即将窒息崩溃的瞬间——
“梆——梆——梆——梆——梆——”
五更天的更鼓声,如同破开浓雾的丧钟,骤然从遥远的地方穿透层层宫墙,清晰地传入了这死寂的紫宸大殿!
那单调、沉重、带着无尽寒意的声音,一下,又一下,如同重锤,狠狠敲打在影九几乎要碎裂的心上,也仿佛敲醒了那凝固的、令人窒息的对峙。
萧崇的眉峰似乎极其细微地动了一下。他缓缓收回了那如同实质般的、几乎要将影九灵魂冻结的目光,身体向后靠回了宽大的龙椅里,姿态重新变得慵懒而深不可测。
“五更了。”他淡淡地说了一句,仿佛刚才那场惊心动魄的试探从未发生。他随手拿起一份新的奏折,目光落在了上面,不再看影九一眼。“下去吧。”
这轻飘飘的三个字,如同赦令,瞬间解开了影九身上的无形枷锁。
她如蒙大赦,紧绷的神经骤然松懈,巨大的虚脱感如同潮水般席卷而来,双腿一软,几乎站立不住。她甚至来不及思考这突如其来的结束意味着什么,几乎是凭着本能,深深地、僵硬地行了一个礼,声音嘶哑颤抖:“奴婢……告退。”
她不敢有丝毫停留,如同逃离炼狱般,抱着臂弯里那件沉甸甸、仿佛沾满毒液的蟠龙披风,踉跄着后退几步,然后转身,几乎是跌跌撞撞地冲向那扇沉重的殿门。
殿门在她身后无声地滑开,又在她踏出后无声地合拢,彻底隔绝了殿内那令人窒息的龙涎香气和帝王威压。
冰冷的夜风如同刀子般刮在脸上,带着黎明前最深的寒意和浓重的水汽。影九贪婪地、大口地呼吸着殿外相对“自由”的空气,冰冷的空气灌入肺腑,带来一阵阵刺痛,却让她混沌的大脑获得了一丝短暂的清明。
她抱着那件冰冷的龙纹披风,如同抱着一个随时会爆炸的祸胎,沿着空旷死寂的宫道,深一脚浅一脚地朝着宫人居住的偏僻角落走去。脚步虚浮,身体冰冷,仿佛刚刚从一场噩梦中挣脱。
天边,那抹象征着黎明的鱼肚白,正一点点艰难地撕裂着浓重的黑暗,透出微弱而冰冷的光线。
就在这灰蒙蒙的、死寂的黎明将至时分,她终于回到了那间位于冷宫边缘、破败冰冷的杂役房外。
同屋的宫女似乎还在沉睡,没有任何声息。
影九的手颤抖着,摸向门锁。就在指尖即将触碰到冰冷铁锁的刹那——
“滴答……”
一声极其轻微、却又异常清晰的液体滴落声,突兀地传入她的耳中。
影九的动作猛地僵住!全身的血液似乎在瞬间凝固!
那声音……来自头顶!
一股浓烈到令人作呕的血腥味,伴随着夜风的湿冷,丝丝缕缕地钻进她的鼻腔!
她全身的汗毛瞬间倒竖!心脏如同被一只冰冷的鬼手狠狠攥住!一股源自灵魂深处的寒意,顺着脊椎一路窜上头顶!
她极其缓慢地、如同生锈的机器般,一寸寸地抬起头,朝着那滴落声的来源望去——
只见那破旧房檐的阴影深处,一个扭曲的黑影,如同被无形丝线悬挂的破败木偶,无声无息地垂挂下来!
暗色的衣料被晨风吹得微微晃动,浓稠发黑的血液正顺着那僵首下垂的脚尖,一滴,一滴,砸落在下方冰冷潮湿的青石板上,发出令人头皮发麻的“滴答”声。
影九的目光死死钉在那尸体的咽喉处——
一枚寒光闪闪、造型独特的三瓣梅花镖,深深地没入其中,只留下三片染血的、冰冷刺骨的金属花瓣,在微弱的晨光下,闪烁着妖异而绝望的光泽!
寒梅镖!
又是影阁的寒梅镖!
影九如同被一桶冰水从头浇到脚,彻骨的寒意瞬间冻结了她的西肢百骸!她死死攥着怀中那件冰冷的蟠龙披风,指关节因为过度用力而发出咯咯的轻响。
那枚染血的寒梅镖,在灰白的天光下,像一只冰冷的眼睛,嘲弄地凝视着她。
她终于彻底明白。
这深宫,就是一张巨大的、沾满血腥的蛛网。而那双在九天之上、拨弄风云、操控着所有人命运的落子之手……或许,从来都不是萧崇!
真正的棋局,在她踏出紫宸殿、以为暂时逃过一劫的这一刻,才真正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