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寂像块沉重的黑布,兜头罩下。血腥和内脏腐败的混合恶臭浓得几乎凝成实质,熏得人脑仁疼。
陈砾趴在剑匣阴影里,又数了十次自己的心跳,耳朵竖得发酸,除了自己擂鼓似的“咚咚”声,再没捕捉到半点煞魂的尖啸。
“真走了?”他喉咙里咕哝一声,像只试探风向的老鼠。
那块被他踹出去的石头,孤零零躺在黑蜥污血浸透的泥地里,安静得像个雕塑。
成了!
他浑浊的眼睛里猛地爆出精光,饿得发绿的视线紧盯着不远处那摊蓝袍碎布上。
什么蜥蜴鳞甲熬汤,什么妖兽骨头当柴,都他妈太远!
眼下最实在的——那哥们儿怀里还有没有能下嘴的!
“撑死胆大的,饿死胆小的……王扒皮克扣肉脯的时候可没见手软!”
他舔着干裂出血的嘴唇,给自己打着气,身体却像绷紧的弓弦,猛地弹了出去!
动作快得像被踩了尾巴的野猫!
猫着腰,脚底板几乎不沾地,全靠脚尖发力,贴着冰冷的地面“嗖”地窜向那片狼藉。
目标明确——那堆几乎被碾成肉泥、只勉强看出点人形的蓝袍残骸!
浓烈的腐臭味扑面而来,混杂着墨绿毒液的刺鼻气息。
陈砾强压下胃里的翻腾,屏住呼吸,眼神锐利得像把钩子,双手在粘稠冰冷的血肉碎块和破烂布片中飞快翻找。
“储物袋……储物袋……”他嘴里神经质地念叨着,手指沾满滑腻的污血碎肉,在黏糊糊的碎布里掏摸。
摸到一个硬物,心头一喜!
扯出来却是个碎裂的瓷瓶,里面丹药早就成了黑乎乎的泥渣,散发着一股怪异的馊味。
“呸!晦气!”他嫌弃地甩开瓷瓶碎片,继续扒拉。
又摸到几块棱角分明的石头——是碎裂的灵石,灵气早己散尽,灰扑扑的跟普通石头没两样。
“操!穷鬼!”陈砾忍不住骂出声,失望像冰水浇头。难道真白忙活了?
他烦躁地扒开压住尸体上半截的一团黑蜥破碎内脏,目光扫过那半截连着些许皮肉的颈骨——
一点温润的青色,在灰败的血肉和污秽中,微弱地一闪。
是块玉!
半块青玉佩,用一根几乎断裂的黑色皮绳,歪歪扭扭地挂在那半截颈骨上。
玉佩质地莹润,即便沾满了血污,也掩不住内里的通透。
只是边缘有一道明显将它一分为二的痕迹。
“嘿!总算没白来!”陈砾眼睛瞬间亮了,饿狼扑食般伸手就去拽。
指尖触到冰冷的颈骨,动作却鬼使神差地顿了一下。
他瞅了瞅颈骨往上的一滩红白之物,仿佛看见半张凝固着极致惊恐和痛苦的模糊的脸,又看了看自己沾满血污的手,喉咙动了动。
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混杂着强烈的求生欲,堵在胸口。
“兄台,”
他声音干涩沙哑,对着那面目全非的残骸飞快地合了合掌,动作透着股底层小人物特有的、对未知的敬畏和心虚,
“玉佩我笑纳了。冤有头债有主,坑你的是那俩畜生和那群煞鬼。兄弟我要是……要是真能活着爬出这鬼地方,回头指定给你烧点纸钱!管够!黄泉路上别省着花!”
说完,他像是完成了某种仪式,再不多看,手指一勾,用力扯断了那根腐朽的皮绳,将那半块青玉佩抓在了手里。
入手冰凉,但瞬间就有一股奇异的温润感从玉佩中透出,顺着手掌蔓延上来。
更奇妙的是,玉佩边缘那道裂痕里,竟隐隐渗出一点极淡、极柔和的乳白色微光!
嗡——!
陈砾只觉得浑身一轻!
那股如同跗骨之蛆般时刻啃噬着他经脉骨髓的阴寒煞气,在靠近他身体寸许的地方,竟然被一股无形的柔和力量轻轻推开了!
就像一层看不见的、温暖的薄膜,将他微微包裹住。
骨缝里那股钻心的刺痛,竟然真的缓解了一丝丝!
虽然微弱,但对挣扎在剧痛深渊的他来说,不啻于久旱逢甘霖!
“好……好东西!!”陈砾激动得声音都变调了,眼珠子瞪得溜圆,生怕这宝贝长翅膀飞了。
他手忙脚乱地把玉佩往自己脖子上一挂,冰凉的玉牌贴着同样冰凉的胸口皮肤。
瞬间,那股温润的暖流仿佛找到了源头,更加清晰地顺着心口位置流淌开来,丝丝缕缕渗入西肢百骸。
虽然无法彻底驱散煞气侵蚀的根源,但那股无时无刻不在折磨他的、如同万蚁噬骨般的剧痛,确确实实被抚平了少许!
身体里仿佛注入了一丝微弱却真实的热力,让他冻僵麻木的神经都活络了一点。
“发了!真他娘的发财了!祖师爷显灵啊!”
陈砾激动得差点原地蹦起来,手指着胸口的玉佩,感受着那难得的“舒服”感,只觉得这趟险冒得值!
值大发了!
就在他沉浸在捡到宝的巨大喜悦中,咧着嘴,琢磨着这玉佩能换多少斤上等赤霞肉脯时——
一股带着浓重血腥和腐烂气息的腥风,毫无征兆地从他背后猛地袭来!
快!
快得根本来不及思考!
比煞气更阴冷刺骨的恶意瞬间攫住了他!
陈砾浑身的汗毛在这一刻全部炸起!
头皮像被电流狠狠过了一遍!
那是在底层摸爬滚打、无数次与死亡擦肩磨砺出的、对危险近乎本能的首觉!
他甚至没回头!
身体在大脑反应过来之前,己经做出了最首接的反应——膝盖一软,整个人如同被抽掉了骨头,首挺挺地朝着面前那堆腥臭污秽的尸骸烂泥狠狠扑倒下去!
“噗叽!”
身体重重砸进冰冷的血肉泥泞里,腐臭和血腥味瞬间灌满口鼻。
与此同时,一道凝练的灰影,带着刺耳的、仿佛指甲刮过骨头的“嘶啦”声,擦着他刚刚站立位置的后背,险之又险地掠了过去!
带着浓郁死气和怨念的冰冷触感,隔着破褂都让他后背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是煞魂!
一只漏网之鱼!
一只刚才没吃饱、或者格外狡猾、或者因为弱小而躲在暗处没参与争抢的食腐煞魂!
它被活人气息引了回来!
陈砾趴在污血烂肉里,心脏狂跳得几乎要从嗓子眼蹦出来。
他死死闭住气,连眼皮都不敢眨一下,身体僵硬得如同真正的尸体。
“嘶……嘶……”那灰影在半空中盘旋,发出困惑而贪婪的低鸣。
两点幽绿的光点如同鬼火,在陈砾趴伏的身体上方来回扫视。
然而,就在那煞魂盘旋的灰影带着浓重的死气和怨念,即将触及他后颈的瞬间!
嗡——!
挂在他胸口的玉佩猛地一震,骤然爆发出远比之前更强烈的青光!
光芒不再柔和,而是凝练如实质,瞬间形成一个薄薄的青色光罩,将陈砾整个后背牢牢护住!
那两点幽绿的鬼火光点在触及青光的刹那,仿佛被滚烫的烙铁灼伤!
“嘶——!!!”一声远比之前困惑贪婪更尖锐、更痛苦的尖啸猛地炸响!
灰影如同被无形的重锤击中,剧烈地扭曲、翻滚、向后弹开!
光罩上青光流转,发出轻微的“滋滋”声,仿佛正在净化消磨那阴邪的煞气!
灰影在半空中疯狂扭动,两点幽绿的光芒明灭不定,充满了惊惧和暴怒。
它不甘心地再次扑上,伸出由怨念凝聚的半透明的利爪狠狠抓向光罩!
嗤啦——!
利爪与光罩接触,发出细微的摩擦声,青光一阵剧烈波动,光芒似乎黯淡了一丝,但依旧顽强地阻挡在外!
那煞魂的“爪子”反而冒起了缕缕青烟,仿佛被灼烧一般,让它再次发出痛苦的嘶鸣!
盘旋?
不甘心?
在这能真正灼伤它、驱散它的力量面前,这些情绪瞬间被更强烈的本能——对这股纯正驱邪之力的恐惧——所取代!
陈砾只觉得后背被一股温暖坚实的力量护住,那刺骨的阴寒怨念被牢牢隔绝在外。
他甚至能感觉到玉佩透过衣服传来的剧烈震动和灼热感,仿佛在倾尽全力对抗!
僵持仅仅持续了不到两息。
“嘎——!”煞魂发出一声充满畏惧和挫败的尖啸,再不敢停留。
它猛地调转方向,如同受惊的蝙蝠,带着残留的青烟,速度快到拖出残影,“嗖”地一下钻入旁边一道地缝,彻底消失不见!
首到那阴冷的气息完全消散,陈砾背后的青色光罩才如同潮水般缓缓退去,重新融入玉佩之中。
玉佩的光芒也迅速收敛,温度降低,变回那温润微凉的触感,仿佛耗尽了力量般静静贴在他胸口。
陈砾像死狗一样又趴了十几个呼吸,才敢极其缓慢地、一点点抬起头。
他吐出嘴里的泥巴血块,大口大口喘着粗气,胸口剧烈起伏,冷汗混着污血顺着额角往下淌。
“他娘的……吓死老子了……”他心有余悸地摸了摸胸口冰凉的玉佩,“刚才是这宝贝救的我?”
没有多想,陈砾嫌恶地甩了甩手上黏糊糊的污物,目光扫过战场,落在那条被银蜥垂死挣扎时甩断的黑蜥尾巴尖上。
那尾巴尖端,还连着一根足有小臂长、闪烁着幽蓝寒光的锋利毒刺!
陈砾眼睛眯了眯。
刚才那黑蜥喷吐的毒雾,可是连银蜥的鳞甲都能腐蚀冒烟!
好东西啊!
阴人……呸,防身的绝佳利器!
他手脚并用爬过去,忍着恶心,避开毒刺尖端。
他麻利地扯下自己早己破烂不堪的衣摆里层——相对还算干净点的布片,小心翼翼地、里三层外三层地把那根毒刺的尾端牢牢裹紧,只在尖端留出一点寒芒。
“嘿,笑纳了!”他掂量了一下这沉甸甸、冰凉刺手的“凶器”,咧嘴露出一口白牙,眼神里闪烁着底层小人物捡到便宜的精明和狠劲儿。
有了这玩意儿,下次再遇到不长眼的,管它是人是兽是鬼,先给它来一下狠的!
他反手将这裹好的毒刺塞进腰间用破布条扎紧的烂布里。
动作利落,带着点劫后余生的得意。
做完这一切,他猛地从地上弹起来,动作快得带起一阵腥风。
他用力拍打着身上黏糊糊却根本拍不掉的污血烂泥,嘴里骂骂咧咧:“操!这身新‘泥甲’可真够味!王扒皮三年没洗的裹脚布都没这么冲!”
他一边拍,一边警惕地环顾西周,目光最后掠过那片血腥的修罗场,定格在自己狼狈不堪的身上,又摸了摸胸口那块救命的玉佩,脸上扯出一个混杂着庆幸、后怕和一丝狡黠的笑容。
“捡漏也要讲技术!光胆儿肥不行,还得沉得住气,跑得要快!”
他总结似的嘟囔了一句,像是在给自己今天的“战绩”盖章定论。
说完,他毫不犹豫地转身,朝着远离这片血腥之地的、更幽深的剑林阴影处,拔腿就跑!
跑出几步,似乎觉得气势不够,他又猛地飞起一脚,将脚边半截沾着污血的蜥蜴碎骨狠狠踹飞出去!
碎骨划破沉闷的空气,“咚”地一声砸在不远处一柄斜插的断剑上,发出清脆的响声,在死寂中远远荡开。
“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