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那日醉酒后,秦舒便开始刻意地疏远楚弦月,但每次楚弦月需要他时,他总会适时的出现在他的身旁。
南境的最后一日,晴空万里。
楚弦月站在简陋的官署前,望着跪满长街的百姓。
他们捧着自家种的瓜果、织的粗布,甚至还有孩童用泥捏的小像,拙劣却真诚的礼物,堆满了返程的马车。
"殿下恩德,草民永世难忘!"白发老妪颤巍巍地捧着一篮鸡蛋,浑浊的眼里含着泪。
楚弦月弯腰接过,指尖在粗糙的篮柄上顿了顿。
他向来厌恶虚礼,可此刻,某种陌生的情绪在胸腔蔓延,原来被真心感激,是这样的滋味。
秦舒站在他身侧,看着这位素来矜贵的皇子俯身扶起老人,紫眸里映着晨光,竟比朝露还清透。
他变了,或者说,或许这才是真正的楚弦月。
不是朝堂上运筹帷幄的棋手,而是会为了一碗热粥、一句谢意而柔软下来的人。
楚弦月察觉到他的目光,侧眸瞥来:"秦大人这般看我,可是脸上沾了泥?"
秦舒一怔,随即垂眸,"殿下多虑了。"
可他的心跳却不受控制地加快,楚弦月方才那一瞬的笑意,比南境的阳光还要晃眼。
那些被刻意压抑的情绪,每当见到他时,便像春日的野草般疯长。
——
返京的车队行至青崖关时,天边堆起了铅灰色的云。
秦舒策马跟在楚弦月的马车后方,保持着恰到好处的距离。
既不会近到引人闲话,又能在突发状况时第一时间护住那人。
"秦大人。"车帘突然掀起,露出半张被光影描摹得格外深邃的侧脸,"要下雨了。"
秦舒握缰绳的手一紧,楚弦月嗓音里还带着晨起时特有的沙哑,这样亲昵的语气,让他想起醉酒那晚落在耳畔的呼吸。
"殿下该关窗。"他盯着前方蜿蜒的山路,"山风伤肺。"
车帘却掀得更开,楚弦月屈肘支着窗框,指尖悬着一枚青玉坠子,正是秦舒昨夜"不慎"遗落在主帐的。
此刻那玉坠在风中轻晃,像极了猎人布下的诱饵。
"本宫捡到个稀罕物。"紫色的眸子斜睨过来,"秦大人可知……它的主人在躲什么?"
雨点就在这时砸落,冰凉的雨水顺着秦舒的睫毛滑下,反倒掩饰了他骤然紊乱的呼吸。
他看见楚弦月被雨打湿的袖口,看见他因前倾动作而微敞的衣领,更看见那人眼底明晃晃的探究,这位擅长谋局的皇子,正在等他自乱阵脚。
"一块顽石罢了。"秦舒抬手去接玉坠,却被楚弦月一把握住手腕。
雨幕中,灼热的体温透过湿透的衣袖传来,楚弦月拇指按在他脉搏上,"石头会自己跑到本宫枕边?"
惊雷炸响,秦舒终于看清楚弦月眼底的情绪,那不是戏弄,而是某种压抑己久的、他熟悉的东西,像熔岩覆雪,像暗夜燃灯。
"殿下!"前方突然传来惊呼,山道拐弯处,满载谢礼的马车车轮深陷泥泞。
楚弦月啧了一声松开手,秦舒还没来得及喘口气,就见他径首跳进雨幕里,紫袍下摆瞬间溅满泥浆。
那位最重仪态的皇子,此刻正徒手扳着车轮,"都愣着做什么?"
秦舒望着他绷紧的后背线条,胸腔里有什么轰然倒塌。
他翻身下马时,藏在袖中的手还在发抖。
雨越下越大,当两人合力抬起马车时,楚弦月突然凑到他耳边,"今晚来我帐中。"热气混着雨水灌进衣领,"取你的'顽石'。"
秦舒脚下一滑,险些跪进泥水里,他不敢想这句话有多少种解读方式,更不敢承认最荒唐的那种让他浑身战栗。
首到入夜后站在楚弦月帐前,他还在默背星象口诀试图冷静。
帐内只点了一盏灯,楚弦月披着寝衣正在擦头发,水珠顺着锁骨没入松垮的衣襟,见秦舒僵在门口,他轻笑一声,"关门。"
秦舒机械地照做,转身时差点撞上突然逼近的楚弦月,那人发梢还滴着水,身上却己经暖烘烘的,带着药浴后的苦香。
"知道为什么找你吗?"楚弦月用玉坠轻蹭他泛红的耳尖。
秦舒屏住呼吸摇头,随后呆愣在原地。
因为,楚弦月突然凑近,像是将他拥入怀中一般,"秦舒,自从那夜醉酒,你便开始疏远。告诉我,为什么?"
秦舒克制地踉跄后退,"……殿下,请自重。"
“自重?”楚弦月低笑,不但不退,反而得寸进尺地凑近,呼吸几乎拂过他的耳畔,“秦大人若真想让本宫自重,就该推开我。”
秦舒指尖蜷缩,心跳如擂。
他推不开。
他明知楚弦月是在试探,明知自己不该沉溺,可偏偏……
偏偏贪恋这一瞬的温存。
楚弦月看着他泛红的耳尖,眼底笑意更深,嗓音却带着几分危险的蛊惑,“秦舒,你其实……并不讨厌我靠近,对不对?”
秦舒睫毛轻颤,喉结滚动了一下,却终究没能说出否认的话。
是他输了。
楚弦月低笑一声,终于退开些许,眸中情绪晦暗不明。
却将手中的头巾递过来,"那本宫请秦大人来为本宫擦拭,可否合规?"
秦舒低眸藏匿好眼中的逾越,绕到楚弦月身后,行为克制守礼,"自然合规。"
秦舒轻柔地揉搓手中的青丝,思绪飘出千里。
“秦舒。”他忽然唤他全名,嗓音低沉,“若有一日,我死了,你会如何?”
窗外暴雨倾盆,而秦舒却听见自己心脏破裂的声音,那些疯长的野草破土而出,在雨夜里开出了花。
秦舒指尖猛地攥紧头巾,指节泛白。
“……殿下慎言。”,他嗓音冷硬,却藏着一丝几不可察的颤抖。
楚弦月忽然笑了,一把攥住秦舒的手腕借着巧劲将人带到眼前。
他轻叹一声,抬手,指尖轻轻拂过秦舒的眉梢,像是触碰一场易碎的梦,““你果然……比我想象的,还要心软。”
秦舒呼吸微滞,心脏像是被狠狠攥住。
他看透了他。
两人对视,帐内寂静无声,唯有烛火噼啪,映照出彼此眼底深藏的、不敢宣之于口的情愫。
两个胆小鬼,一个不敢问,一个不敢答。
可那情意正浓时的心跳却骗不了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