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默赶紧招呼程勇二人,又赶着去马房套车,完全不曾注意凌木南的言语反常。
凌木南被关期间,身边这几人都被凌致远下了死命令,不准为他和苏葭然之间传信,但是在府内打听一点小道消息却不是很难。
为了叫他好好养伤,盛妈妈有意放水,老早江默就把苏葭然的去处告知了。
正是知道苏葭然暂时衣食无忧,冯氏也没有进一步为难她,凌木南才能静下来养伤。
凌木南又要出府,消息第一时间报到冯氏那里。
盛妈妈眉目低垂,不太敢去瞧她脸色:“青衣巷那边,奴婢已经打点安排好了,就是……世子第一次过去就出事,怕是惹他猜疑。”
凌木南虽然冲动了些,却不是个彻头彻尾的傻子。
冯氏手里攥着账本,沉默片刻,复又继续低头打算盘。
盛妈妈又等了会儿,方才退出屋子。
院里,报信的大丫鬟香草还等着。
见她出来,低低的问:“妈妈,要阻拦世子出府吗?”
盛妈妈回头看了眼屋子,摇头,轻轻叹了口气。
府里主子少,马房备车很快。
凌木南走出大门时,却见除了程勇、程安和车夫,还另有四个魁梧的侍卫。
他脚步微凝。
程勇立刻解释:“前两日行凶的歹人还未拿到,小心驶得万年船,世子旧伤未愈,万不可再有闪失了。”
凌木南这样的天之骄子,以往多有些自负和自视甚高的。
程勇恐他发怒,不准。
然则,凌木南并未反对。
他回头,看了眼身后高高挂着的侯府牌匾。
然后,上车:“走吧。早去早回。”
这几天,虽然得知凌木南的伤势并无大碍,但因他府中动静反常,虞瑾就仍是叫石燕和石竹轮流盯着那边动静。
凌木南一出门,石燕就将消息传回。
“那姓凌的真是死性不改,伤势见好,就着急去私会那位苏表妹,永平侯夫人怎么也不拦着?真是奇了怪了!”白苏禀报完消息,一边研墨,一边碎碎念。
虞瑾手里转着一支狼毫,跟着呢喃:“是啊,真奇怪!”
白苏立刻兴起:“姑娘,那您说永平侯夫人会不会气消了就改主意,答应那位苏表妹进门了?”
“不会!”虞瑾思绪被打断,用笔管轻敲她额头一下,后才沉了目光,表情也带上嘲讽,“事情闹成这样,凌木南名声被毁,极大可能是议不到太好的亲事了,这根刺会一直扎在永平侯夫人心里,她是绝不会妥协原谅的。”
上辈子,是因为她执意维持婚约,冯氏权衡利弊,当即落了苏葭然的胎,就为了顺利把她娶进门,因为冯氏很明白,她是凌木南当时最好的选择。
也正是因为她执意接盘了凌木南弄出的烂摊子,永平侯两夫妻看到有人兜底,对儿子的气恼只持续不久,一家人不仅同仇敌忾,刻意对她隐瞒了苏葭然的事,甚至后面因为凌木南的苦肉计,都要松口把苏葭然纳妾进门了。
然后,她就成了那个解决麻烦的人,把苏葭然远嫁,棒打鸳鸯。
人,生来就会偏袒自己的至亲骨肉,这是人之常情。
虞瑾虽不怨恨他们,但也并不亲近。
但是这辈子,婚事当场告吹,后续的麻烦就只能由凌家人自己出面解决了。
“您都这么肯定了,那您是在奇怪什么?”白苏想了想她说的话,才觉不对。
“阿璎他们是被凌木南抓现行了,按理说以他的脾气,他不仅不该忍气吞声,甚至还会嚷嚷着叫永平侯夫妻替他主持公道才对。”虞瑾重新把笔转在指尖,表情疑惑,“醒了就去私会表妹,说明他脑子至少没被打坏,我是奇怪,他怎的没来找茬儿。”
凌木南可不是个能沉得住气的人,甚至一点就炸。
这,太反常了!
可她再好奇,也不能去敲开他脑壳看个究竟……
青衣巷在城西,位置比较偏,马车走了大半个时辰才到。
并且,那巷子狭窄,凌木南这辆马车进不去,他是自巷尾徒步进来的。
江默先一步上前敲门。
一个在院里浣衣的二等丫鬟湿着手过来开的门。
见到凌木南,她先是愣了下,后才谨小慎微行礼:“见过世子!”
“小月,是谁敲门?”在正屋门前做针线的芳云起身张望,瞧见凌木南,顿时欣喜喊了一声:“姑娘,世子来了!”
杵在门口的丫鬟回神,立刻侧身让路。
院里正在浣衣的另一丫鬟,和厨房门口忙着担水的两个,也都纷纷停了手中活计,屈膝见礼。
这就只是一个普通的小院,一个院子套着几间厢房,房屋多年未有主人居住,已经很旧了,虽然近期打扫出来,看上去依旧很显破败。
至少,和高门大户的侯府府邸是天壤之别。
几个丫鬟,零零散散往院里一站,整个空间越发显得逼仄。
再有——
这些丫鬟以前在侯府是主子跟前的大丫鬟和二等丫鬟,月例银子多,穿戴都不错,就更是和这个院子显得格格不入。
凌木南视线一扫而过。
“表哥……”苏葭然自屋内跑出,眼泪瞬时洒落。
她向前奔了两步,像是情不自禁,却没有直接扑进凌木南怀里,很是克制的忍下了。
虽然在宣宁侯府事态失控后,她多次哭倒在凌木南怀里,但那都是“形势所迫”,除了俩人“情不自禁”那次,素日里,她和凌木南相处,维持的都是谨守本分的闺秀形象。
因为她知道,凌木南这样的世家贵公子,骨子里是瞧不上不端庄的轻佻女子的,床笫间放荡献媚,那是妾室间争宠的手段情趣,没有哪个要脸面的男人会喜欢自己的正室嫡妻在人前这幅做派。
所以,她就只是咬着唇,眼泪簌簌的落。
凌木南扫视一眼院中:“你们都去门外等着。”
“是!”院里的五个丫鬟和门口的江默一起退出去,并且掩上院门。
这院子小,围墙两边都有人家。
“进去说!”凌木南手指蜷缩了下,径直抬脚往屋里走。
苏葭然自觉有哪里不对,眼泪顿了一下,方才转身跟上。
屋子里,芳绫正在忙忙碌碌收拾。
看见凌木南,立刻慌张行礼:“世子恕罪,这屋子逼仄陈旧,又多年未曾住人,实在简陋,您……”
凌木南没接茬儿。
气氛突然尴尬起来。
“就你多话。”苏葭然佯怒,斥责一声,“还不快去沏茶。”
“是!”
芳绫退出去。
苏葭然见凌木南只站在门口,还当他是嫌弃这里简陋,便主动上前握住他手。
“表哥,我们应该怎么办啊?”一开口,眼泪又断了线的珠子似的往下掉,“姨母这回该是真的恼了我了,这些天,我想叫人去打探一下你的消息都不能。你的伤怎么样了?姨父那时怒极,对你动用家法当是不曾留手?听说后来虞二爷还登门闹了一场,叫你伤上加伤了,我赶过去时,他们已经走了,我又进不去府门,见不着你……”
苏葭然样貌属于中上乘,美人垂泪,更加惹人怜爱。
凌木南确定,二十二岁的自己,是曾怀揣着满腔热忱热烈喜欢过这个女子的,甚至将她摆在第一位。
不惜为她忤逆父母,不惜为她对抗婚约,更是为了给他们的爱情铺路,摒弃道义廉耻,算计未婚妻,甚至逼死了一个无辜少女。
如果他们的爱是真的,那么这些只能算是他们共赴余生付出的代价,这个声名狼藉的恶人他做了也就做了……
看着眼前哭得情真意切的女子,凌木南突然出声:“葭然,你确实心悦于我吗?”
这个问题,上辈子几十年他都不曾问过,起初,是不敢问,到了后面便觉索然无味,就也懒得刨根问底了……
苏葭然被问得,哭声哽住。
她猝然抬眸,顶着满脸泪痕,无措又惶恐:“表哥……你怎么会说这样的话?”
似乎极致的不可思议,她后退一步,手下意识抚上还未显怀的肚子。
下一刻,眼泪就更是汹涌的落:“我也没想到事情会走到这一步,要不是意外怀上了这个孩子,我……我也不想的……”
她哭得哀戚又悲痛。
凌木南只看着她,既不搀扶,也不安慰。
又有片刻,他才再度开口:“你说得对,母亲恼了我们了。”
话题跳跃太大,苏葭然的哭声又一次哽住。
她再次泪汪汪看向凌木南。
凌木南脸上表情冷漠,他走上前来,稍稍弯身,在她耳边轻道:“现在只有两个选择,要么我舍弃爵位和侯府的富贵,带你出来另立门户,要么……就叫我父亲死于非命,届时,侯府的爵位就是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