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3 “别动…”

“……凉……”

那一声微弱到几乎听不见的呓语，像投入死水潭的一颗小石子，在沈栀紧绷的心弦上荡开一丝微弱的涟漪。

她跪在床边，端着空了的捣蒜臼，手指上还沾着黏糊糊的绿色药泥，愣愣地看着顾沉舟。

他靠回土墙，眼睛又沉重地合上了，浓密的睫毛在眼睑下投下深深的阴影，被高热烧得发红的脸颊上，汗水依旧不断滚落，但呼吸似乎……比刚才平稳了一丁点？

那声“凉”，是错觉？还是……药真的起效了？

沈栀不敢确定，心依旧悬在嗓子眼。

“水……”顾沉舟干裂的嘴唇又极其微弱地翕动了一下，发出一个气音。

“水！快拿水来！”沈栀立刻回过神，嘶哑着嗓子朝顾磊喊。

顾磊动作麻利地舀了小半碗温水，递了过来。

沈栀接过碗，小心地凑近顾沉舟干裂的唇边。这次，他像是感觉到了水的靠近，闭着眼，微微张开了嘴。

她一点点倾斜碗口，让温热的清水缓慢地流进他嘴里。他喉结艰难地滚动着，吞咽着这救命的甘霖。大半碗水喂下去，他紧锁的眉头似乎又舒展了一分。

沈栀松了口气，刚想把空碗递给顾磊。

就在这时！

一只滚烫的、带着薄汗的大手，毫无征兆地、猛地攥住了她端着碗的那只手的手腕！

那力道突如其来，带着一种重伤高烧之人的混乱和蛮劲！

“啊！”沈栀吓得短促惊叫一声，手里的空碗差点脱手飞出去！心脏瞬间停跳！

完了！活阎王要秋后算账了！他是不是终于想起是她害他这样的了？！

她惊恐地瞪大眼睛，看着顾沉舟依旧紧闭的双眼，和那只如同铁钳般死死箍住自己手腕的滚烫大手！那温度，烫得她腕骨生疼！

“爹！”顾骁立刻紧张地喊了一声，眼神凶狠地瞪着沈栀，以为她要做什么。

沈栀吓得魂飞魄散，想把手抽回来，却根本撼动不了分毫！那只手像烧红的烙铁，烫得她心慌意乱。

“松……松手……”她声音发颤，带着哭腔，“碗……碗要掉了……”

顾沉舟似乎听到了她的声音，紧蹙的眉头拧得更紧，像是陷入了更深的梦魇。那只滚烫的手非但没有松开，反而更加用力地攥紧！仿佛溺水的人抓住最后一根浮木，指尖深深陷进她冰冷的皮肉里！

沈栀疼得倒吸一口凉气，感觉手腕的骨头都快被捏碎了！冷汗瞬间湿透了后背。

“别……”顾沉舟干裂的嘴唇翕动着，发出模糊的音节，带着浓重的、梦魇般的痛苦和一种强烈的阻止意味，“……别动……”

别动？！

沈栀僵住了。不是要掐死她？是让她……别动？

她惊疑不定地看着他烧得通红、布满痛苦神色的脸。那只滚烫的手依旧死死攥着她的手腕，力道大得吓人，但似乎……只是单纯地攥着，没有进一步的动作。

他紧闭的眼皮下，眼珠在不安地快速转动。他陷在混乱的高热和痛楚的梦境里，那声“别动”，是对梦中危险的阻止？还是……对她？

沈栀不敢再挣扎，只能僵硬地维持着这个别扭的姿势，半跪在床边，手腕被滚烫的钳子死死箍住。那只手心的温度高得吓人，源源不断地传来，烫得她半边身子都跟着发麻。手腕上清晰的指痕和被捏压的痛感不断提醒着她处境的危险和荒谬。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灶膛里的火光跳跃着，映照着床上昏睡的男人和床边僵持的女人。空气里弥漫着艾草的苦香和伤口的腥气。

顾骁警惕地盯着沈栀，手又悄悄摸上了那根木棍。顾磊则皱着眉头，黑沉沉的眼睛在父亲紧握的手和沈栀煞白的脸上来回扫视，眼神里充满了困惑。顾淼缩在哥哥身后，大眼睛里全是茫然和不安。

沈栀感觉自己的手臂快要失去知觉了。湿冷的衣裳贴在身上，寒意刺骨，但被攥住的手腕却像被架在火上烤。冰火两重天的煎熬让她几乎崩溃。

就在她快要支撑不住的时候，顾沉舟紧握的手指，极其轻微地……松动了一丝。

那细微的变化让沈栀心头一跳！她屏住呼吸，一动不敢动。

果然，那只滚烫的手，像是耗尽了最后一丝力气，又像是梦魇的潮水稍稍退去，极其缓慢地、一点一点地松开了对她手腕的钳制。

最终，那只骨节分明、带着薄汗的大手，无力地滑落下去，软软地垂在了脏污的床单上，只有指尖还残留着一丝滚烫的余温。

沈栀猛地抽回自己几乎麻木的手腕！白皙的皮肤上，赫然印着几个清晰无比、深陷发红的指痕，周围一圈皮肤都因为充血而泛红发烫，火辣辣地疼。

她惊魂未定地揉着自己的手腕，大口喘着气，感觉像是从鬼门关前走了一遭。

“他……他好像又睡沉了……”沈栀心有余悸地对三个孩子说，声音还在发颤。她不敢再靠近，只敢远远看着床上那个再次陷入深度昏睡的男人。

他脸上的潮红似乎又退下去了一点点，呼吸虽然依旧沉重，却不再那么灼热急促。那条敷着厚厚绿色药泥的伤腿，安静地搭在床沿。

沈栀靠着冰冷的土墙滑坐在地上，浑身脱力。她抬起自己的手腕，借着灶膛的火光，看着上面那几个清晰的指印，心里五味杂陈。

刚才那一下，差点把她魂都吓飞了。但……他最后那句“别动”，还有那只死死攥住她、仿佛寻求支撑的手……

她甩甩头，把脑子里那些混乱的念头甩开。活命要紧！工具人就要有工具人的觉悟！

“顾磊，”她看向那个最沉稳的孩子，“看着灶膛的火，别让它熄了。顾骁，你再捣点艾草叶子备用，旧的药泥干了就得换。”她指了指墙角剩下的艾草，“顾淼……你……”她看着那个最小、眼睛红红的孩子，声音不自觉地放软了些，“你要是困了，就挨着你哥眯一会儿。”

三个孩子默默地点了点头。顾骁虽然依旧板着脸，但这次没再瞪她，只是沉默地走到捣蒜臼边，抓起木杵。顾磊往灶膛里添了根细柴。顾淼把小脑袋靠在顾磊的胳膊上，大眼睛一眨一眨地看着床上昏睡的父亲，又偷偷瞄一眼靠着墙、闭目养神的沈栀。

沈栀抱着膝盖，把冻得通红的脚尽量缩进破棉袄下摆。手腕上的指痕还在隐隐作痛，提醒着刚才那惊魂一刻。她疲惫地闭上眼，脑子里乱糟糟的。

厨房的麦草堆里，小猫崽似乎睡醒了，伸了个懒腰，迈着优雅的小步子溜达进主屋。它耸动着小鼻子，好奇地凑近床边，闻了闻顾沉舟垂落在地上的那只刚刚还攥着沈栀的手，又嫌弃地打了个小喷嚏。然后，它轻盈地跳到沈栀蜷缩的腿边，找了个舒服的位置，蜷缩下来，把自己团成一个毛茸茸的灰色小球，紧贴着她冰冷的裤腿，再次发出了满足的呼噜声。

那细微的震动和一点点暖意，透过薄薄的布料传来，奇异地带走了沈栀手腕上的一丝灼痛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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