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荷风引
药庐后的荷花池冒出第一朵红莲时,小葵正蹲在石凳上数蚂蚁。她穿着紫霞新做的青竹纹短衫,发间别着玄霄用荷瓣雕的小帆船——这是她这个夏天最宝贝的物件,总爱捧在手心看阳光穿透半透明的花瓣。
"小葵,来端绿豆汤!"
紫霞端着青瓷碗从灶房出来,手腕上还系着块蓝布——是昨儿给村西头瞎眼阿婆缝的新鞋面。景天蹲在廊下修竹椅,木槌敲得噼啪响,石臼里的薄荷被捣得沙沙响,混着池边荷花的甜香,在暑气里漫成一片清凉。
"阿娘,汤里有星星!"
小葵踮脚接过碗,盯着汤里浮着的冰花。那是她今早用冰魄之力冻的,说是要给绿豆汤"降降温"。紫霞笑着戳了戳她的额头:"小机灵鬼,这叫'冰镇',等会儿给阿爹也盛一碗。"她摸了摸肚子,胎儿正踢得欢,"再过三个月,咱们家又要多口人了。"
玄霄的虚影从池边柳树上飘下来,手里捧着片新荷:"归墟的荷花开了,比人间早三个月。"他的独眼中映着池面,"这池子底下,藏着龙葵当年用冰魄封印混沌时留下的'静心石'。"
"静心石?"
景天放下木槌凑过来,"莫不是能镇住暑气里的躁?"他想起前日村东头李叔家的娃,总说看见池塘里有黑影子,夜里哭闹不止。玄霄点头:"混沌之气最怕纯净之物,龙葵的冰魄、小葵的烟火果,还有..."他顿了顿,"人间至情至性,都是它的克星。"
------
荷池异变
入伏第三日,蝉鸣燥得人心慌。
小葵趴在池边数锦鲤,突然指着水面尖叫:"阿爹!鱼肚皮上有黑纹!"景天凑过去,只见原本红尾金鳞的锦鲤,身上竟爬满蛛网状的暗纹,翻着白肚皮浮在水面。紫霞刚要蹲下查看,玄霄的虚影突然凝实:"别碰!那是混沌之气,沾到活人魂会散。"
"那怎么办?"
小葵攥紧发间的荷瓣帆船,冰花胎记在颈后发烫。她想起阿九说过,混沌之气最怕"至纯至善",可自己不过是个八岁的娃娃...话音未落,她的小手己按在水面上——冰魄灵体裹着荷花香气涌出来,暗纹竟像被橡皮擦过,慢慢淡了下去。
"小葵!"
紫霞慌了,忙去拉她的手。可小葵的指尖还在发烫,冰花从她掌心蔓延到池面,竟在水里开出朵半透明的莲花。那莲花越开越大,把整片池塘都染成了淡蓝色,原本躁动的蝉鸣突然静了,连池边的柳树都垂下枝条,像在朝它行礼。
"是...是龙葵的冰魄莲。"
玄霄的声音带着震颤。他的虚影融入莲花,看见记忆碎片在眼前闪过:三百年前,龙葵被锁妖塔的混沌之气侵蚀,最后时刻用冰魄之力在池底种下静心石,自己却被吞噬。此刻莲花中央,竟浮现出龙葵的脸——不是锁妖塔里的苍白,而是药庐前晒药时的笑靥。
"小葵,别怕。"
龙葵的声音从莲花里传来,温柔得像春风,"你比我勇敢。我用冰魄封印混沌,你用烟火温暖它。这池子里的水啊,早就是人间烟火气养的,混沌最怕这个。"她抬手,指尖拂过小葵的发顶,"记住,守护不是消灭,是共生。"
------
萤火照夜
当夜,药庐的萤火虫比往年多十倍。
小葵趴在廊下,看萤火虫绕着她的冰花帆船飞。玄霄的虚影坐在她旁边,手里捧着颗发光的珠子——是从静心石里取出的,"这是龙葵的'心灯',能引着迷路的魂回家。"他递给小葵,"今夜会有被混沌卷走的魂魄顺着荷香来,你用这灯引它们。"
"好。"
小葵接过珠子,冰花胎记和心灯交相辉映。她刚站起身,就见远处飘来团灰雾,雾里隐约有哭嚎声。玄霄的虚影凝实些,挡在她身前:"别怕,有我在。"景天和紫霞也从屋里出来,景天握着木剑,紫霞的星轨佩泛着暖光。
灰雾越来越近,小葵却笑了:"阿爹,阿娘,你们看!"
雾里竟裹着个扎羊角辫的小女娃,穿着靛青粗布裙——和三年前阿九讨饭时穿的衣裳一模一样。女娃抽抽搭搭地哭:"我找不到家了...阿爹去山上砍柴,阿娘去河边洗衣,可他们都不认我..."她的声音越来越弱,"是不是...是不是我太脏了?"
"傻孩子。"
小葵蹲下来,把心灯捧到她面前。冰花从她指尖涌出来,裹住女娃冻得发抖的身子。女娃的哭声停了,眨着大眼睛看她:"姐姐的手好凉,像...像阿娘给我捂冻疮时的温度。"
"你不是脏,是被混沌缠住了。"
小葵牵起她的手,"我带你回家,好不好?"女娃点点头,跟着她往村里走。玄霄的虚影飘在两人身后,独眼中泛着泪光——这女娃,正是当年被邪修抓去做魂引的阿九的妹妹,当年被混沌卷走时才七岁。
------
烟火长明
子时三刻,女娃的家门被敲响。
开门的是个中年妇人,手里举着煤油灯,脸上还沾着灶灰。她盯着门口的小葵和女娃,突然尖叫:"阿桃!"女娃扑进她怀里,哭着喊"阿娘"。妇人颤着手摸她的脸,又抬头看向小葵,"姑娘,你是...是神仙?"
"阿娘,她是姐姐。"
女娃抽噎着,"姐姐的手凉,但能赶跑坏东西。"妇人忙拉小葵进屋,端来碗热粥:"快喝,看把你冻的。"小葵捧着碗,看妇人给女娃擦药,看灶膛里的火映得满屋子暖,突然明白玄霄说的"共生"是什么意思——混沌之气再可怕,也怕人间烟火的温度。
"小葵!"
紫霞的声音从门外传来。她抱着景星(预产期提前的小儿子),身后跟着景天和玄霄的虚影。景星攥着小葵的冰花帆船,咯咯首笑:"阿姐,亮!"小葵接过弟弟,感觉他的小手正贴着自己发烫的胎记,像在传递什么。
"阿桃她娘,"紫霞把景星塞进妇人手里,"以后有难处,就来药庐找我们。"妇人拼命点头,眼泪砸在景星的襁褓上:"好,好...你们真是活菩萨。"
------
荷香永续
次日清晨,荷花池的水又清了。
小葵蹲在石凳上,给玄霄的虚影看阿桃画的画——歪歪扭扭的房子,扎羊角辫的小女孩,还有个举着荷瓣帆船的小姐姐。玄霄的独眼中闪着光:"龙葵要是看见,定会说你比她当年更会疼人。"
"那阿爹呢?"
小葵歪头看他。景天正和紫霞在灶房熬酸梅汤,景星趴在石桌上啃黄瓜,口水滴在荷瓣帆船上。她突然扑进景天怀里,冰花胎记在他胸口发烫:"阿爹,我要当像阿娘一样的神仙!"
"好。"
景天刮了刮她的鼻子,"不过咱们小葵的神仙,是要守着药庐的粥香,守着池子里的荷花,守着阿桃和景星这样的娃娃。"他望向归墟方向,凤凰木的新叶正沙沙响,"守着人间烟火,最了不起。"
玄霄的虚影飘到池边,望着满池红莲轻笑。他的独眼中映着小葵的背影,突然明白:所谓守护,从来不是高不可攀的使命,而是蹲下来,和孩子一起数蚂蚁;是端起碗,给受惊的魂递碗热粥;是记住每个平凡的名字,在他们需要时,说一声"我在"。
归墟的荷风裹着药庐的粥香,吹过每一户人家。那是龙葵的冰魄在笑,是阿九的冰花在开,是小葵的烟火果在落——
所谓六界,不过是人间烟火的倒影;所谓永恒,不过是你我并肩,看尽每一个平凡的夏荷冬雪,看尽每一户人家的灯火可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