铅云低垂的午后,京城 “回春堂” 药铺外,细雨如,混着药香在青石板上蜿蜒成暗红的溪流。人群中,一个头戴破斗笠、身披褪色灰布蓑衣的汉子低头缩肩,粗粝的麻绳腰带胡乱系着补丁摞补丁的短打。若不是他怀中露出半截药方,谁也不会将这个佝偻的 “乡下药贩” 与被通缉的林骁联系起来。
林骁攥着几味退烧药的药方,粗糙的纸角在掌心出沙沙声响。檐角滴落的雨水砸在药方上,晕开的墨迹如同赵元正狞笑的脸在扭曲变形。他指甲深深掐进掌心,青白的指节几乎要穿透粗布衣袖。突然,掌柜失手将铜制药秤坠地,“当啷” 巨响惊飞檐下避雨的寒鸦,朱砂与雄黄迸溅的红黄色粉末,在积水里晕染成苏怀瑾被鞭笞时飞溅的血珠模样。
“骠骑大将军苏怀瑾谋逆……” 这句话如毒蛇般钻进耳道,林骁喉结剧烈滚动,吞咽下满口腥甜。药铺内蒸腾的雾气裹着浓烈的艾草味,呛得他眼眶发红。昨夜苏婉清滚烫的额头抵着他手背的触感突然清晰起来,她呓语时气若游丝的喘息,与窗外淅淅沥沥的雨声交织,化作千军万马在胸腔里奔突。他盯着地上散落的药材,恍惚间看见苏怀瑾在朝堂上为他据理力争的身影,看见阿梨在朱雀大街拼杀时飞扬的发辫,这些画面与昏迷中苏婉清苍白的脸不断重叠,在雨幕中破碎成无数光斑。
药柜后蒸腾的药香突然变得刺鼻,混着远处传来的更鼓声,像沉重的枷锁压在肩头。林骁踉跄着扶住柜台,木纹硌得掌心生疼。天色愈发阴沉,一道闪电劈开云层,短暂照亮药铺墙上的 “悬壶济世” 匾额,却在瞬间又陷入更深的黑暗。他想起穿越前钻研急救知识时的意气风发,如今却连最珍视的人都护不住。赵元正的暗卫此刻或许正在街角游荡,而他连握紧短刀的勇气都要反复积攒 —— 不是怕死,而是怕一旦冲动,就再没人能守着苏婉清醒来。
“客官?” 掌柜的声音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林骁弯腰捡拾药材时,碎发垂落遮住通红的眼眶,混着雨水的泪水砸在青砖上,瞬间洇湿了苏怀瑾名字的最后一笔。雷声在天际轰鸣,震得药柜上的药罐嗡嗡作响,他将药方紧紧按在胸口,那里贴着苏婉清送他的护身符,此刻却烫得灼人。原来最锋利的刀刃,从来不是刽子手的鬼头刀,而是看着至亲之人赴死,自己却只能像老鼠般东躲西藏的无力感。
五日后,暴雨初歇的菜市口,石板蒸腾着腥甜的水汽。林骁摘下斗笠,露出刻意染成花白的头发,又往脸上抹了把煤灰,将自己混在扛锄头看热闹的老农堆里。积水倒映着血红的残阳,他喉咙里像塞着浸血的棉絮,望着远处缓缓驶来的囚车 —— 苏怀瑾被铁链锁着押上刑台,昔日威风凛凛的大将军此刻满身鞭痕,铠甲碎片还挂在染血的衣襟上。阿梨被两个壮汉架着,发间银饰散落,却仍昂着头朝围观百姓啐了一口血水,溅起的血沫落在地上,惊起一群争抢的乌鸦。
刽子手的鬼头刀折射着寒光,监斩官展开圣旨的刹那,一阵阴风吹过,卷起刑台上的枯叶。林骁突然往前挤了两步,粗布麻衣下的拳头死死攥住腰间藏着的短刀。苏怀瑾似有所感,在万千头颅中一眼锁定了他。老将布满血痂的嘴唇微微触动,浑浊的瞳孔却亮起惊人的光。
林骁的呼吸瞬间停滞。穿越前作为军迷钻研的野外生存技巧中,曾包含基础唇语识别,此刻他竟能清晰 “读” 出那无声的话语 ——“好好照顾我女儿”。他想开口回应,喉咙却像被浸了桐油的麻绳勒住,只能死死咬住下唇,任鲜血顺着嘴角溢出。
刀光闪过的刹那,苏怀瑾的头颅滚落,脖颈断口处喷出的血雾在夕阳下凝成暗红的虹。阿梨倒下时带起的沉水香混着血腥气扑面而来,林骁踉跄着扶住身旁的木桩,指甲深深抠进腐朽的木纹里。远处传来沉闷的更鼓声,惊起满树寒鸦,在血红色的天幕下盘旋成巨大的阴影。他望着天边如血的残阳,终于明白:苏怀瑾最后的托付,早己将他的命与苏婉清牢牢系在了一起。这场复仇,不仅要讨回公道,更要为那个沉睡的姑娘,杀出一片安宁天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