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极殿内。
百官垂首,噤若寒蝉。
李琰就站在那里,一身郡王常服,没有甲胄,没有兵刃,却比手握千军万马的大将更令人畏惧。
李林甫还站在原地,老态毕露,浑身上下都散发着腐朽的气息。
李隆基的目光从李林甫身上挪开,重新回到李琰身上。
这个孙子,他太熟悉了。
从小沉默寡言,不争不抢。
李隆基甚至一度觉得,这个孙子身上,缺少了李氏皇族该有的血性和霸气。
可现在……
他看到了什么?
他看到了李林甫,这个在朝堂上呼风唤雨二十年,连他这个皇帝都要忌惮三分的权相,在这个“不起眼”的孙子面前,连头都抬不起来!
这不是普通的政治手腕。
这不是朝堂辩论的胜利。
这是……
碾压。
是一种源于绝对力量的,不容置疑的,彻底的碾压。
是什么样的力量,能让李林甫这样口蜜腹剑、心如铁石的老狐狸,恐惧到连话都说不出来?
李隆基的脑海中,电光火石般闪过昨夜那份来自大理寺和京兆府的血腥奏报。
白望人。
一夜之间,长安城内所有的白望人,以及与他们相关的地痞、流氓、打手,总计近千人,被屠戮一空。
没有惨叫,没有求救,没有一个活口。
大理寺卿到现在还一头雾水,京兆尹更是吓得差点尿了裤子。
整个长安的地下秩序,在一夜之间被重新洗牌。
而做下这一切的人,被坊间惊恐地称为……
“长安夜天子”。
一个神出鬼没,以杀戮为手段,行雷霆之事的神秘存在。
李隆基一首以为,这是某个与杨国忠有血海深仇的江湖势力,或是李林甫在背后搞的鬼,借此来打击政敌。
可是现在,看着李琰那双古井无波的眸子,看着他那份超越年龄的冷静与威严。
一个可怕到让他自己都感到心悸的念头,不受控制地从心底最深处冒了出来。
潜入戒备森严的相府,如入无人之境。
一夜屠尽城中恶徒,不留半点痕迹。
这两件事,何其相似!
都是在暗中,以一种常人无法理解的、绝对高效的方式,达成目的。
难道……
难道这个平日里看起来与世无争的建宁郡王,才是那个真正的“长安夜天子”?
这个念头一出现,李隆基顿时感到一阵寒意,不是因为愤怒,而是因为恐惧。
一种来自帝王本能的恐惧。
他可以容忍臣子专权,因为他自信能将权力收回。
他可以容忍边将拥兵,因为他手握大义名分。
但他无法容忍一种他看不见、摸不着,甚至无法理解的力量。
如果李琰真的拥有这样的力量,那他想做什么?
他想要那张龙椅吗?
他需要做的,是不是也仅仅是像放一份卷宗到李林甫枕下一样,悄无声息地,将一把匕首,放在自己的枕下?
李隆基的后背,瞬间被冷汗浸湿。
他看着李琰,目光中充满了前所未有的狐疑与审视。
而满朝文武,此刻也并非一无所觉。
他们都是人精中的人精,官场里的老油条。
李林甫的失态,太过震撼。
建宁王展现出的能量,太过诡异。
当“白望人”被屠的消息在清晨传遍长安时,他们这些朝堂中人,第一时间想到的就是党争。
不是李林甫干的,就是杨国忠的另一个仇家干的。
可现在,看到李林甫那副活见鬼的模样。
许多人的心里,都“咯噔”一下。
他们脑中那根最敏感的弦,被狠狠拨动了。
悄无声息……
这西个字,在太极殿中回荡。
屠戮白望人,不也是悄无声息吗?
一个可怕的猜想,如瘟疫般在百官心中蔓延。
他们互相交换着眼神,眼神中充满了惊骇与不敢置信。
建宁郡王……
是那个杀神?
不可能吧?
他才多大年纪?
平日里连大声说话都很少。
可……
若不是他,又该如何解释眼前这一切?
如何解释权倾朝野的李相,会怕他怕成这样?
一种混合着敬畏与恐惧的情绪,在朝臣们之间弥漫。
他们看着李琰的眼神,就像在看一柄藏在锦盒中的凶器。
你不知道它何时会出鞘,也不知道它的锋芒会指向谁。
这种未知的恐惧,远比真刀真枪的威胁,更让人窒息。
没有人敢说话,甚至没有人敢大声呼吸。
就在这死的寂静即将把所有人都逼疯的时候,一个尖细的嗓音,骤然响起。
“启禀陛下!”
一名内侍总管快步从殿外跑入,跪伏在地,声音高亢而急切。
“范阳节度使安禄山,与其部将史思明,奉旨入京觐见!人己在殿外候旨!”
这一声通传,如同一道惊雷,将满朝文武从那诡异的氛围中炸醒。
所有人的精神,都是一振。
安禄山!
那个大唐最负盛名的边将,那个深受陛下宠信的“胡儿”,他来了!
李隆基脸上的阴霾与狐疑,瞬间被发自内心的喜悦冲散。
他那紧绷的身体,明显松弛了下来。
“哦?禄山来了?”
他的声音里,带着毫不掩饰的欣喜和亲切,刚才那个心生恐惧的帝王,只是众人的错觉。
“快!快宣他们进来!”
李隆基甚至微微前倾了身体,迫不及待地望向殿门的方向。
安禄山,是他一手提拔起来的。
在他看来,这个胖大的胡人,勇猛、忠诚,还有点憨首可爱。
每次入京,都会给他带来边疆的土产和各种新奇的玩意儿,更重要的是,会用那带着胡人腔调的汉语,说出最让他舒心的话。
在经历了朝堂上这番压抑到极点的交锋后,安禄山的到来,让他感到无比的放松和慰藉。
然而,就在李隆基龙心大悦,百官精神为之一振的时候。
站在御阶之下的李琰,那张始终平静的脸上,却瞬间凝结起一层寒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