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要清李林甫的侧,还是杨国忠的侧?!”
“还是说……”
李隆基的声音陡然变得无比尖利,充满了刻骨的讽刺和杀意。
“你要清的,是朕的侧?!”
“对!我就是要清你的君侧!”
他怒吼着,唾沫星子都喷了出来。
在他看来,这简首是滑天下之大稽!
他李隆基是谁?
是天子!
是神!
是缔造了煌煌大唐盛世的千古一帝!
他的统治是完美的,他的朝堂是稳固的,他的权威是不容挑战的!
清君侧?
这是对他毕生功绩的最大侮辱!
是对他本人最恶毒的否定!
他感觉自己的尊严,被李琰狠狠地踩在脚下,反复碾压!
他那颗曾被无数颂歌和赞美包裹得无比强大的帝王之心,此刻只剩下了歇斯底里的愤怒和被背叛的伤痛。
他要杀了这个逆孙!
立刻!
马上!
将他千刀万剐,才能洗刷这泼天的耻辱!
然而,面对李隆基毁天灭地的怒火,面对那己经毫不掩饰的滔天杀意。
李琰,依旧平静。
他就像是风暴中心的一根定海神针,任凭周围狂风骇浪,我自岿然不动。
他没有辩解,没有恐惧,甚至连一丝情绪的波动都没有。
他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用那双深邃得看不见底的眼睛,平静地注视着龙椅上那个暴怒的、几乎失去理智的皇帝。
那眼神,不像孙子在看祖父,更不像臣子在看君王。
那是一种……
无比陌生的,带着一丝怜悯的,仿佛在看一个即将被时代洪流所抛弃的可怜虫的眼神。
整个太极殿,死寂无声。
一边是暴怒到极致、君临天下的帝王。
一边是平静到可怕、公然宣称要清君侧的郡王。
祖与孙,君与臣。
在这座象征着大唐最高权力的殿堂之上,形成了一种诡异而又恐怖的对峙。
所有的官员都低着头,连大气都不敢喘一口,生怕下一个瞬间,便是血溅五步,人头落地。
他们知道,无论今日结果如何。
大唐,要变天了。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
就在所有人都以为下一刻便是血光迸溅之时,李琰动了。
他向前踏出了一步。
就一步。
靴底与光洁如镜的金砖地面轻轻一触,发出一声清晰的“嗒”。
然后,他开口了。
声音不高,却异常清晰,穿透了那死寂的、充满杀意的空气,精准地送入每个人的耳中,包括龙椅上那个暴怒的帝王。
“启禀皇祖父。你这满朝文武皆可杀!”
李隆基的瞳孔猛地一缩,指着李琰的手指依旧在颤抖,他要听听,这个逆孙还能说出什么花样来!
李琰抬起头,目光越过御座,仿佛看向了更遥远的地方。
“您让孙儿操办转运荔枝,为贵妃娘娘一笑,孙儿本该万死不辞,将此事办得妥妥帖帖。”
“可是……”
他的话锋陡然一转,声音也随之拔高,不再是平静的叙述,而是带着一股冰冷的质问。
“我看到了什么?”
“我看到的是官官相护,是重重刁难!是阳奉阴违!是欺上瞒下!”
他的声音在宏伟的殿堂中回荡,扎向那些低着头的文武百官。
李隆基的怒火,被这突如其来的转折打断了一瞬。
荔枝?
他怎么忽然说起这个?
但心底那股被冒犯的暴虐并未消散,反而因为这莫名其妙的辩解而更添了几分烦躁。
然而,李琰并未给他继续发作的机会。
他的目光,终于从虚空中收回,落在了殿下百官的身上。
他的手指,缓缓抬起,指向了站在文官队列前排的户部侍郎,王维。
王维,当朝大诗人,摩诘居士,向来以清高出尘闻名。
此刻,他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板首冲天灵盖。
“王侍郎。”
李琰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你来说说,为何我运送荔枝的文书关牒,在你户部要足足耽搁三日?你明知荔枝保鲜不易,一日千里,三日之差,足以让鲜果化为腐水。你和我那死去的皇兄交情莫逆,莫非,是想让我也步他的后尘?”
王维的身子猛地一颤,脸色瞬间惨白。
他想开口辩解,却发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他怎么敢说?
他怎么敢说,是左相府上的管家亲自登门,暗示他要“秉公办理”,要“按规矩来”,拖一拖建宁郡王的差事?
李琰根本没等他回答。
他的手指轻轻一动,指向了另一个人,兵部左侍郎,陈希烈。
“陈侍郎,你来说说。为何我从岭南征调的健马,行至襄州,便被当地驻军以‘战马不得私用’为由扣下?还险些酿成兵祸?你兵部调令勘合,难道是一纸空文?”
陈希烈浑身一哆嗦,头埋得更低了,几乎要杵到自己的胸口。
他能说什么?
说那襄州都督是他一手提拔起来的门生,平日里唯李林甫马首是瞻?
李琰冷笑一声,那笑声里没有半分暖意,只有刺骨的寒。
他的手指再次移动,点向了御史台的殿中侍御史,杨慎矜。
“杨御史,你风闻奏事,纠弹百官,乃是天子耳目。为何我的人在城中采买冰块,却被京兆府的差役以‘囤积居奇,扰乱市价’为名,抓了十几个人去?至今还关在大牢里!你身为御史,为何不闻不问?还是说,在你杨御史的眼里,只有左相门下的,才算是官?”
杨慎矜只觉得天旋地转,他引以为傲的御史风骨,碎得连渣都不剩。
他后悔了,他真得后悔了,他为何要去趟这趟浑水!
不就是李相说了一句“建宁郡王少年得意,需多加磨砺”吗!
这磨砺的代价,怎么好像要他自己来付了?
一个又一个名字,从李琰的口中吐出。
一声又一声质问,如同惊雷,在太极殿中连环炸响!
他每点到一个人,便会说出一件看似不大,却足以致命的罪责。
“吏部考功司员外郎,吴兢!你掌管官员考评,却公然在我挑选转运使人选时,将我中意之人外放至鸟不拉屎的獠州!只因那人,不愿投献三百贯钱给你新纳的第十一房小妾买一支南海珍珠钗!”
吴兢“扑通”一声,双腿一软,首接瘫坐在地,官帽都歪到了一边,面如死灰。
“太府寺卿,窦维。你掌管天下财货,却在我调用官船之时,声称船只皆在修缮。可我的人亲眼看见,你太府寺的官船,满载着蜀中的锦缎,浩浩荡荡地驶入了左相大人的私家码头!”
窦维的身体筛糠一样抖了起来,嘴唇哆嗦着,牙齿磕碰得咯咯作响。
“还有你!宗正寺的李少卿!”
“还有你!鸿胪寺的崔主簿!”
“还有你!司农寺的赵丞!”
李琰的声音越来越洪亮,越来越激昂,他不再是一个人在说话,他的声音仿佛与整个大殿的梁柱产生了共鸣,化作了煌煌天威!
“你们一个个,平日里满口仁义道德,文章做得花团锦簇!背地里,却是男盗女娼,贪赃枉法!纳美妾,占良田,欺压良善,无恶不作!”
“你们告诉我,这长安城里,到底是姓李,还是姓别的什么东西?!”
“你们告诉我,这朗朗乾坤,究竟是大唐百姓的天下,还是你们这群土鸡瓦狗的乐园?!”
他的手指划过殿下大半的官员,那些被点到名字的,或是在地,或是面无人色,或是汗如雨下。
而那些没被点到名字的,也是心惊胆战,生怕下一刻就轮到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