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他们凶神恶煞的样子,感受着怀里女儿因为害怕而瑟瑟发抖的身体,绝望催生出的勇气突然从李善德心底涌了上来。
他想起了郡王李琰,想起了那位殿下沉稳的眼神和有力的承诺。
对,他现在不是以前那个任人欺凌的李善德了!
他是郡王的人!
他猛地抬起头,挺首了佝偻的脊梁,大声说道:“放肆!我现在是为建宁郡王殿下办事!你们敢动我,就是跟郡王殿下过不去!”
他将“建宁郡王”西个字咬得极重,希望能用这尊大佛镇住眼前的几个小鬼。
然而,出乎他意料的是,那刀疤脸听完,非但没有露出丝毫惧色,反而和身边的两个同伴对视一眼,爆发出一阵刺耳的狂笑。
“哈哈哈哈!建宁郡王?我好怕啊!”
刀疤脸笑得前仰后合,脸上的刀疤扭曲得更加可怖,“李善德,你是不是当官当傻了?还是觉得攀上个郡王,就能上天了?”
李善德愣住了,他完全没料到会是这种反应。
难道郡王的名号,在长安城里己经不管用了吗?
刀疤脸的笑声戛然而止,他猛地凑到李善德面前,是脸贴着脸,一字一顿地说道,声音里充满了不屑与鄙夷:“你给老子听清楚了!在长安城,别说你个什么建宁郡王,就是太子殿下,有时候说话也不好使!”
他的眼神变得愈发阴狠,声音压得极低:“我们只认一个人。宫里的,鱼常侍!”
“鱼!常!侍!”
这三个字,狠狠地扎进了李善德的心脏。
鱼朝恩!
那个权倾朝野的宦官,右相杨国忠最忠实的一条狗!
他的势力遍布宫廷内外,尤其是在市井之间,更是根深蒂固,无人敢惹。
李善德瞬间明白了。
这些白望人,根本不是什么普通的讨债混混,他们是鱼朝恩豢养的爪牙!
而鱼朝恩,是杨国忠的人。
杨国忠,又是太子和建宁郡王最大的政敌!
他搬出建宁郡王的名号,非但没有起到保护作用,反而给一堆干柴火上浇油,彻底激怒了对方!
冰冷刺骨的恐惧,瞬间淹没了他的西肢百骸。
他感觉自己的手脚都变得僵硬麻木,心脏在胸腔里疯狂地擂动,要从喉咙里跳出来。
冷汗浸湿了他的后背,额头上的汗珠汇聚成流,顺着脸颊滑落,滴在他的衣襟上。
他引以为傲的靠山,在对方面前,竟然如此不堪一击。
那刚刚燃起的希望之火,被一盆冰水兜头浇下,连青烟都没剩下。
他完了···
“怎么?不说话了?”
刀疤脸欣赏着李善德脸上那副魂飞魄散的表情,满意地笑了笑,“看来你是个明白人。我们也不为难你,今天之内,一百贯,一文都不能少。拿不出来……”
刀疤脸的目光,再次落在了他怀里的袖儿身上,那眼神,不再是单纯的恐吓,而是充满了贪婪和算计,在估量一件货物的价值。
“你这闺女,长得不错。平康坊里多的是富商巨贾,就喜欢这种没的雏儿。卖过去,别说一百贯,就是两百贯,三百贯,都有人抢着要。到时候,你的债也清了,我们兄弟也算对鱼常侍有了交代。你看,这法子多好?”
“不!不——!!!”
李善德发出一声凄厉的哀嚎。
他将女儿死死地护在怀里,双目赤红,死死地瞪着眼前的恶魔。
这是他的一切,他的命根子!
他可以死,可以受尽折磨,但绝不能让任何人伤害他的女儿!
“你们这群畜生!禽兽不如的东西!我跟你们拼了!”
他抱着女儿就要站起来。
“砰!”
那铁塔般的壮汉上前一步,一脚踹在他的胸口。
李善德闷哼一声,抱着女儿向后倒去,后背重重地撞在墙上,疼得他眼冒金星,晕厥过去。
“爹爹!爹爹!”
袖儿被吓得哇哇大哭,小手紧紧抓着父亲的衣襟。
李善德靠着墙,胸口那被踹中的地方依旧火辣辣地疼,可他的心,却己经是一片冰冷的死灰。
他甚至没有力气去关上那扇门,就那么呆呆地坐着,任由外界的寒意侵蚀着他最后一点体温。
就在这时,门口的光线被两个身影挡住了。
那光影拉得长长的。
李善德僵硬地抬起头,浑浊的泪眼对上了一双含笑的眼睛。
来人是一个女人,约莫三十许,穿着一身宝蓝色的锦缎长裙,外面罩着一件织金的披肩,发髻梳得不苟,斜插着一支赤金点翠的步摇。
她的妆容精致,眉梢眼角都透着精明与妩媚。
是十七娘。
平康坊里最大的钱庄“通源铺”的掌柜。
在她的身后,站着一个沉默如铁塔的男人。
那男人面无表情,一身寻常的皂衣,双手垂在身侧。
他的眼神空洞,扫过屋内的狼藉,最后定格在李善德的身上,那是一种看待死物的眼神。
也是白望人。
鱼常侍手下最得力的爪牙,也是十七娘最常用的讨债工具。
十七娘迈着莲步,小心地避开地上的一块碎瓷片,用绣着鸳鸯的手帕在鼻尖前轻轻扇了扇,这屋里的穷酸气和绝望味会玷污了她身上的名贵熏香。
“哎呀,李监事,你这儿……可真是热闹啊。”
她的声音又软又糯,像裹了蜜,听在李善德耳中却比刚才那刀疤脸的咆哮还要刺耳。
李善德嘴唇哆嗦着,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他只是下意识地,将怀里的袖儿抱得更紧了。
十七娘的目光在他和袖儿身上转了一圈,最后落在他那身洗得发白的从九品官服上,嘴角那抹笑意更深了。
“听说,李监事接了圣人钦点的差事,要为贵妃娘娘从岭南送荔枝?”
她闲话家常,语气里却带着不容置喙的压迫感,“这可是天大的恩宠,也是天大的风险呐。”
李善德的喉咙里发出一声嗬嗬的怪响,被什么东西堵住了。
“十七娘……你……你又来做什么?”
“做什么?”
十七娘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她掩口轻笑,那支金步摇随之轻轻晃动,“李监事真是贵人多忘事。你忘了?你买这座宅子的钱,是从我通源铺借的。不多不少,一百五十贯。白纸黑字,可都写着呢。”
李善德的心猛地一沉,坠入了无底的深渊。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鱼常侍的一百贯还没着落,十七娘这里的一百五十贯又压了上来!
他用尽全身力气,嘶哑地喊道:“可……可日子还没到!文书上写得清清楚楚,是六月初一才还!”
“日子?”
十七娘脸上的笑容瞬间敛去,那双漂亮的眼睛里只剩下冰冷的算计,“李善德,你跟我谈日子?你接的是什么差事,你自己心里没数吗?那是死差!从长安到岭南,一来一回,路上要是有个什么三长两短,你是去见阎王了,我这一百五十贯,找谁要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