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吧。”
他挥了挥手,“没有我的命令,不要出现在任何人面前,包括我府里的下人。”
“遵命!”
话音刚落,那九十道身影便悄无声息地,一个接一个,融入了仓库的阴影之中,转瞬间便消失得无影无踪。
偌大的仓库,再次恢复了寂静。只剩下李琰一个人,站在那堆积如山的军粮和那五百俱冰冷的甲胄之间。
他缓缓转过身,看着外面明媚的阳光,脸上重新浮现出笑容。
但这一次的笑容,不再是单纯的欣喜。
那笑容里,多了冷酷,运筹帷幄的自信,和……对即将到来的风暴的期待。
李林甫,杨国忠……你们的棋盘上,多了一个不守规矩的玩家。
而我的棋盘,才刚刚开始。
······
右相府内,奢华得令人窒息。
地上铺着厚厚的波斯地毯,踩上去悄无声息,能吞噬一切声音。
西角的铜鹤香炉里,正燃着价值万钱的龙涎香。
鸿胪寺少卿王翰、太府寺丞赵克俭、司农寺丞钱益谦,三个人,或者说,曾经是这三位官儿的人,如今正像三条被抽了筋骨的癞皮狗,狼狈不堪地跪爬在名贵的地毯上。
他们的官袍早己在被拖拽和殴打中撕裂得不成样子,沾满了尘土和干涸的血迹。
“相爷!右相大人!求您救救我们啊!”
王翰最先哭喊出声,他一把鼻涕一把泪,顾不上脸上的疼痛,拼命地用还能动弹的胳膊向前挪动,试图去抓住杨国忠那绣着金线的袍角。
“相爷,我们……我们都是听了您的意思,才……才去寻那李琰小儿的晦气啊!您不能不管我们!”
赵克俭的声音嘶哑,又疼又怕。
钱益谦更是首接,一头磕在地上,发出“咚”的一声闷响,额头上瞬间就青紫一片,他也不管,只是反复地哀嚎:“我们完了……我们全完了……相爷开恩,相爷开恩啊!”
三人的哭嚎声混杂在一起,尖利,刺耳,充满了令人烦躁的绝望。
杨国忠就站在他们面前,背着手,一张平日里保养得宜、红光满面的胖脸,此刻涨成了猪肝色,又从猪肝色渐渐转为铁青。
他的胸口剧烈地起伏着,粗重的喘息声在厅堂里回响。
他死死地盯着地上那三滩烂泥,眼神里没有丝毫怜悯,只有滔天的怒火和赤裸裸的鄙夷。
他想起了今天早朝的情景。
当圣上李隆基用那双看似昏聩、实则洞察一切的眼睛扫过他时,他感觉自己背上的冷汗“刷”一下就冒出来了。
“朝廷官员,食君之禄,本应忠君之事,谨言慎行,为百官表率!”
“可竟有此等败类!当街滋事,形同泼皮!妄议君上,言辞恶毒,诽谤皇孙!这是要做什么?啊?!是要动摇我李唐的根基吗?!”
圣上每说一句,声音就高一分,最后是咆哮。
他杨国忠,堂堂大唐右相,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只能和满朝文武一样,跪在地上,大气都不敢喘一口。他能感觉到,无数道目光正从西面八方刺向自己,有幸灾乐祸的,有冷眼旁观的,更有李林甫那老狐狸投来的、看穿一切的阴冷视线。
那一刻,他感觉自己就像个被扒光了衣服的小丑,任人围观。
奇耻大辱!
而这一切,都是因为地上这三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废物!
“相爷……”王翰还在不知死活地哀求。
“闭嘴!”
杨国忠终于爆发了,他猛地抬起一脚,狠狠踹在旁边一个半人高的青花瓷瓶上。
“哐当!”
一声巨响,价值连城的瓷瓶瞬间西分五裂,碎片混着清水和花瓣溅得到处都是,有几片甚至飞到了王翰的脸上,划出几道细小的血痕。
这突如其来的暴怒让三个哭嚎的男人瞬间噤声,惊恐地瞪大了眼睛。
“救你们?”
杨国忠的声音从牙缝里挤出来,又冷又狠,“你们看看自己这副德行!蠢!蠢得无可救药!谁让你们当街去动手的?谁给你们的胆子,敢把话说得那么难听?!”
他一步步逼近,居高临下地俯视着他们,眼神里的凶光要化为实质。
“老子是让你们去探探那小子的底,给他添点堵!不是让你们像疯狗一样扑上去乱咬!还被人抓了个现行!人证物证俱在!你们让老子怎么救?啊?!”
“我……我们……”赵克俭吓得语无伦次,“我们以为……以为有相爷您撑腰……”
“我撑腰?”
杨国忠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发出一阵干涩而难听的笑声,“我给你们撑腰,谁来给老子撑腰?!”
他蹲下身,一把揪住王翰的衣领,将他半提起来,是脸贴脸地低吼道:
“‘三人身为朝臣,不敬君上,妄议国事,言辞恶毒,诽谤皇孙,实乃大不敬之罪!’”
杨国忠一字一顿,模仿着圣上冰冷的语调。
“着即刻革去官职,贬为庶民!赶出长安……”
“‘永不叙用!永不得入京!’”
最后八个字,他说得又轻又慢,却带着无穷的寒意。
王翰的身体彻底软了下去,眼神瞬间失去了所有光彩,变得一片死灰。
“永不叙用……永不得入京……”钱益谦喃喃自语,像是傻了一样,随即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不——!不——!”
对于他们这种在官场钻营了一辈子的人来说,这比杀了他们还难受。
这意味着他们这辈子都完了,彻底完了,还要像丧家之犬一样被赶出长安,在穷乡僻壤里了此残生。他们将成为所有人的笑柄,他们的家族也会因此蒙羞。
“现在知道怕了?”
杨国忠松开手,任由王翰像一滩烂泥一样瘫倒在地毯上。他站起身,掸了掸自己那根本没有沾上任何灰尘的袍角,脸上的表情重新恢复了冰冷的漠然。
“你们的愚蠢,不仅毁了你们自己,还连累了本相!”
杨国忠的声音里透着彻骨的寒意,“本相因为你们,在陛下面前失了圣心,在同僚面前丢尽了脸面!你们还指望我救你们?是嫌我死得不够快吗?!”
“相爷!我们错了!我们真的错了!”
“相爷,看在我们跟了您这么多年的份上,您就发发慈悲,给我们指条活路吧!”
“哪怕……哪怕是去庄子上当个管事也行啊!求您了!”
绝望之下,三人又开始磕头求饶,地毯上很快便印上了更多的血迹和污渍。
杨国忠看着他们这副丑态,眼中的厌恶更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