含元殿内,龙涎香的余味尚未散尽。
圣人离席,相国退去。
文武百官三三两两聚在一起,窃窃私语。
“这建宁郡王,了不得啊……”
一个户部的主事压低了声音,对身旁的同僚说。
“何止是了不得?你看到了吗?圣人那话说的,‘他所行之事,多有朕的授意’!我的乖乖,这是何等的恩宠?太子殿下都未必有这等待遇吧?”
同僚咂着嘴,语气里是藏不住的震惊和艳羡。
“太子殿下是储君,稳重为上。建宁郡王是皇孙,是圣人的心头肉,这能一样吗?”
“嘘……小声点!我跟你说,这风向,怕是要变了。杨相这次,算是栽了个大跟头。建宁郡王,又是太子之子……啧啧,日后这大唐的天下,是谁的,还真不好说……”
这样的窃窃私语,在大殿的各个角落里汇集。
最终都汇向了李琰这个风暴的中心。
终于,有人按捺不住,第一个迈出了试探的脚步。
是御史台的一个监察御史,姓钱,平日里最是见风使舵,弹劾起人来引经据典,阿谀奉承时也是妙语连珠。
此刻,他脸上堆满了菊花的褶子,快步走到李琰面前,深深一揖。
“郡王殿下,下官钱喻,给殿下请安了。”
他的姿态放得极低,甚至带着卑微。
要知道,在今日之前,一个监察御史,虽官阶不高,却有闻风奏事之权,面对一个并无实权的郡王,断然不会如此恭敬。
李琰的目光落在他身上,眼神温和,嘴角噙着一抹恰到好处的微笑,既不显得疏远,也不过分亲近。
“钱御史,不必多礼。”。
钱御史首起身,那张笑脸越发灿烂了:“殿下一番拳拳孝心,真是感天动地!圣人明察秋毫,这才让那些宵小之辈的奸计无所遁形。”
“殿下不仅是为自己正名,更是为我大唐朝堂,扫除了歪风邪气啊!下官佩服,佩服之至!”
这马屁拍得又响又亮,将李琰的行为拔高到了维护朝纲的高度,顺便还不着痕跡地踩了杨国忠一脚。
周围的官员们听着,心里暗骂这姓钱的真是个滑不溜手的狗东西,抢先一步就把好话说尽了。
李琰只是淡淡一笑:“钱御史言重了。我不过是做了为人子孙该做之事,不敢当此谬赞。”
他的反应不咸不淡,既不接受也不反驳,让钱御史准备好的一肚子奉承话,顿时卡在了喉咙里,不上不下,很是难受。
就在这时,又一个身影凑了上来。
“郡王殿下。”
来人是礼部侍郎郑多业,一个看起来颇为儒雅的中年官员,他先是冲李琰拱了拱手,才不紧不慢地开口。
“听闻殿下为圣人寿辰,正在排演新曲?此乃弘扬我大唐礼乐之盛事,亦是殿下孝感动天之举。下官在礼部,主管的便是乐舞庆典之事,殿下若有任何差遣,只需一句话,下官定当全力以赴,为殿下分忧。”
郑多业的话,就比钱御史高明多了。
他没有一味地吹捧,而是从李琰正在做的事情入手,主动提出帮忙,既表达了善意,又显得自己有利用价值,姿态不卑不亢,恰到好处。
李琰眼中的笑意,这才真切了。
“原来是郑侍郎,失敬失敬。”
李琰微微颔首,“新曲之事,确实耗费了些心神。不过都是些不成章法的东西,胡乱鼓捣罢了,让郑侍郎见笑了。若真有需要礼部襄助之处,琰定会登门拜访,叨扰侍郎大人。”
“不敢不敢!”
郑多业连忙摆手,“殿下随时可以差人来唤,下官扫榻相迎!”
有了第一个,第二个,便有第三个,第西个……
一时间;
将那些原本散落在各处的官员们,都聚拢在了李琰的周围。
工部的人说,郡王府若有修缮之处,尽管开口。
兵部的人说,听闻郡王殿下弓马娴熟,改日可去城外军营一同校射。
户部的人,则拐弯抹角地表示,郡王府的用度若有不足,他们可以“酌情”考虑。
一张张或真诚、或虚伪、或谄媚、或试探的脸,在李琰面前晃动。
一声声“郡王殿下”此起彼伏,热情得要将他淹没。
他们簇拥着他,赞美着他,他己经不是那个空有爵位的建宁郡王,而是未来的储君,是这座帝国未来的主人。
李琰始终保持着那副温和的微笑,应对得体,滴水不漏。
他既不轻易许诺,也不冷漠拒绝,与每个人都说了几句不痛不痒的场面话,却让每个人都感觉自己受到了重视。
他的目光在人群中缓缓移动,冷静地观察着每一个人呢,将他们的官职、派系、神态、语气,一一记在心里。
他知道,这些人中,没有一个是真心实意。
他们今天能围着自己,明天就能围着另一个得势之人。
他们是墙头草,是变色龙,是这朝堂之上最不可靠,却又必须利用的力量。
权力,真是个好东西。
它能让最高傲的头颅低下,能让最冷漠的面孔堆满笑容。
就在这片嘈杂和喧嚣之中,李琰的目光,穿过重重人群,与不远处两道锐利的视线,在空中相撞。
是李晟和严武。
他们二人站在大殿的柱子旁,没有像其他人一样凑上前来。他们只是远远地看着,看着被人群包围的李琰。
他们的眼神很复杂,有惊讶,有探寻,还有……担忧?
李琰看懂了。
他们不是那些趋炎附附势之辈。
他们是在为自己担心,担心自己会被这突如其来的“恩宠”和“追捧”冲昏头脑。
李琰心中流过暖意。
在这冰冷、虚伪的朝堂之上,能有这样两道真诚的目光,实属不易。
他冲着李晟和严武的方向,微不可查地点了点头。
一个只有他们三人能懂的,无声的约定。
李晟和严武显然也接收到了他的信号,二人对视一眼,原本紧绷的神情,都略微放松了下来。他们也冲着李琰,抱了抱拳,算是回应。
这场无声的交流,不过是电光火石之间,快得让周围的人根本无法察觉。
“郡王殿下?”
身旁的郑侍郎见他有些走神,轻声唤道。
李琰收回目光,脸上的笑容依旧温和:“让郑侍郎见笑了,方才看到两位故人,一时失神。”
“哦?不知是哪两位才俊,能得殿下青睐?”
郑侍郎顺着李琰刚才的视线望过去,却只看到两个身着武官服饰的年轻人,正转身朝殿外走去。
“不过是两个无名小卒罢了。”
李琰轻描淡写地说道,话锋一转,“诸位大人,今日朝会己久,想必都己疲乏。琰也该回府了,就此告辞。”
说着,李琰冲众人拱了拱手,便不再理会那些还想继续攀谈的官员,转身朝着殿门的方向走去。
众人见状,也不好再强留,纷纷让开一条道路,恭送的声音此起彼伏。
“恭送郡王殿下!”
“殿下慢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