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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过了多久。
林墨的眼帘微微颤动，缓缓睁开。
映入眼帘的，是坐在床沿的涂山月。
她己换上了一身流光内敛的紫色裙裾，面容依旧绝美，却褪去了往日温柔妇人的伪装，眸中带着属于妖王亲卫的深邃与一丝难以掩饰的哀伤，正静静地、笑盈盈地凝视着他醒来。
“墨儿可是足足睡了西个时辰呢？真是个小懒猪！”
涂山月尽力让语气显得轻松，但笑容背后藏着沉重。
林墨瞬间清醒，残存的睡意被巨大的现实彻底冲散。
记忆中那个体弱需要自己搀扶的小姨，其真身竟是妖王座前亲卫，地位仅在妖族皇族之下！
何等尊崇的身份……却在这贫瘠的城郊，为他这个半大少年，煮了十七年的粗茶淡饭，受了十七年的清贫孤寂。
“小姨……”千言万语堵在胸口，最终只化为一声低沉的诘问，“你为什么要瞒着我这么久？即使……即使你是妖，我林墨照样会倾尽全力守护你！可整整十七年……为什么要用伪装来面对我？！”
他的声音带着痛楚和被欺骗的质问，紧紧盯着涂山月的眼睛，不在乎她的身份，只在乎这份牵绊中的隐瞒。
涂山月脸上的笑容再也维持不住。
面对少年澄澈而疼痛的眼神，这位高贵的妖王亲卫第一次感到了手足无措的心虚，她的指尖甚至不安地蜷缩了一下。
“墨儿……”
她的声音低沉下来，带着深沉的无奈，“小姨并非刻意欺骗……唯有如此，抹去过去所有的痕迹，化作一个再普通不过的凡人，我们才能在这人族腹地的角落里……平平安安地活下去，不被打扰。”
“活下去？仅仅是活着吗？”
林墨忽然冷笑一声，眉宇间拧着超越年龄的锐气，“是你教会了我，人也好，妖也罢，都是天地间的生灵！那为什么我们要像阴沟里的老鼠一样躲躲藏藏？”
他挺首了背，斩钉截铁地说：“我不甘心！我要我们光明正大地站在阳光下活！活得比谁都好！让那些质疑、那些偏见，在我面前统统粉碎！就像你说的，妖与人，本就可以和睦！”
少年掷地有声的宣言，仿佛一道惊雷劈在涂山月的心湖深处。
她的思绪瞬间被拉回数十年前，那个同样意气风发的身影也曾矗立在万军阵前，豪言要为人妖两族劈开一条和平共处的新路——林战！
那份刻在骨子里的神采和决心，此刻竟在林墨身上清晰重现。
姐姐涂山青璃当年，不也正是被这份如烈日般灼热的意志所吸引，甘愿付出一切吗？
涂山月久久地沉默着，望向少年的目光复杂难言，最终化为一声长长的叹息，“现在的你……还不够啊。”
她的声音忽地转冷，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绝，“墨儿，小姨必须离开了。有些沉埋了十七年的旧账……是时候该回妖族清算了！”
这一刻，属于青丘山月狐卫长的冰冷威仪才真正显露，周身流淌着无形的锋锐气息。
林墨张了张口，喉咙发紧，涌到嘴边千般挽留的话语，最终只化作一句低低的询问，“……还回来吗？你走了……就吃不到首阳城里那家刚出炉的热烧饼了……”
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
涂山月脸上冰封般的决绝瞬间消融，眼底涌起浓浓的柔情。
她伸出手，像从前无数次那样，温柔地抚摸着林墨的头发，
“我的墨儿……要快点变得更强，快点长大啊……小姨在妖域等你。等你真正拥有力量，能够亲手终结这千年血仇，开启人妖共存新纪元的那一天……”
林墨用力地咬住下唇，强忍着不让在眼眶里疯狂打转的泪水掉落。
他猛地扭过头去，不敢再看她离去的脸。
“……小心一点。如果……如果妖族容不下你，”
他声音哽咽，几乎难以成句，“就回来看看……烧饼……我会给你买的！管够！”
涂山月的眼眶也瞬间泛红，晶莹的水光在睫毛上颤动。
可她知道自己必须走。
平静了十七年的伪装己破，每多停留一刻，都会给林墨带来无法预知的危险。
“墨儿……”
她最后深深看了一眼这个她视若己出的少年，仿佛要将他的样子永远刻在心底，
“以后……你只能靠自己了。答应小姨，好好活下去，不要逞强！若真有解决不了的死局……去找王龙茂。这是他欠你父亲的债！”
话音落下，她决然转身，不待林墨再回应，身形如同融入空气的月华，瞬间消失在这简陋的小屋之中。
唯有一枚触手温润的月牙形玉佩，悄然留在林墨身边的枕上。
城郊，密林
紫影闪动，涂山月无声无息地出现在早己等候在此的王龙茂面前。
“你且放心。只要王某还有一口气在，就绝不会让他在首阳城内有丝毫闪失！”
王龙茂看着这位昔日的敌手、如今的“故人”，语气凝重地承诺。
涂山月没有应答。
她只是极其复杂地、深深地看了一眼这位昔日的先锋校尉、今日的司法大能，目光中有托付，有疑虑，更有无法言说的沉重。
下一刻，她便毫不犹豫地化作一道炽烈的紫色虹光，撕裂天幕，向着遥远的北方妖域极速遁去！
王龙茂久久伫立在原地，仰望着那道虹光消失在遥远的天际尽头，如同一尊凝固的石像。
荒野的风吹动他灰白的须发，也吹不散他眉宇间凝结的凝重与忧虑。
“……这一次的选择，”
他低沉的叹息在风中飘散，“只盼老夫……莫要愧对故人，愧对这孩子……”
林墨小屋。
当涂山月的身影彻底消失，那最后一丝残存的温暖也仿佛被抽离了这冰冷的空间。
林墨所有的坚强伪装终于彻底崩塌。
积蓄了整日整夜的委屈、惊惶、被欺骗的痛楚、离别的不舍……如同汹涌的洪水瞬间冲垮了理智的堤坝。
“呜……小姨……”
他像一头受伤的幼兽，喉间溢出破碎的呜咽，紧紧握住那枚残留着小姨体温的月牙玉佩。
大颗大颗滚烫的泪水再也抑制不住，如同断了线的珠子，狠狠砸在沾满灰尘的粗布衣袍上，洇开深色的水痕。
他徒劳地抬起双手想要捂住脸，想将脆弱藏起，可汹涌的泪却从指缝间不断溢出。
再锋锐的空间天赋，再沉稳的少年队长，终究只是一个失去至亲、刚刚十七岁的少年。
唯一支撑他走过贫寒岁月的温暖港湾，就这样突兀地消失了。
“哟？这不是咱们威风凛凛的执法队第七支队队长大人吗？怎么一个人偷偷躲在这儿哭鼻子呀？”
一道带着几分促狭、几分清脆的声音，毫无预兆地从门外传来，打破了小屋内的悲戚。
林墨浑身一僵，猛然抬头，泪水还狼狈地挂在脸颊。
只见王瑞雪不知何时己倚靠在门边，正微微歪着头，眨巴着那双明亮狡黠的大眼睛，
饶有兴味地看着他这副从未在人前显露的脆弱模样，嘴角甚至还噙着一丝……看热闹不嫌事大的笑意？
林墨心头涌起一阵烦躁和被窥破窘迫的恼意，迅速抬手用力抹去脸上湿痕，嗓音带着明显的沙哑和不耐，
“王小姐！林某今日心绪不宁，实在无心奉陪玩闹！还请大小姐高抬贵手，莫要在此刻取笑于我了！”
他的手下意识地攥紧了那枚月牙玉佩。
“哼！谁稀罕跟你玩闹了？”
王瑞雪被噎了一下，小脸一垮，双手叉腰娇声反驳，语气带着骄纵，却也有几分不易察觉的别扭，
“要不是看某些人孤零零可怜兮兮的，你以为本小姐稀罕踏足这穷酸地界一步？真是好心没好报！”
她瞪了林墨一眼，目光却不由自主地扫过他微微泛红的眼眶和强行抹出的倔强泪痕。
林墨深吸一口气，强压下翻腾的情绪，将玉佩小心收起。他站起身，努力让声音听起来平稳，
“我不需要怜悯。此地清寒，实在辱没了王小姐身份。若无要事，还请回吧。”
话语客气，但那份疏离和送客之意再明显不过。
王瑞雪被这冷淡的态度激得一时语塞，脸颊微微鼓了起来，只能气哼哼地跺了跺脚。
但她眼珠一转，似乎想起了什么要紧事，强行压下脾气，清了清嗓子，摆出一副谈判的姿态，
“算了，本小姐大人有大量！这次来找你，是想跟你商量一下三天后去木狼之森的事情！考虑得怎么样了？只要你答应带上我一起……”
她拖长了调子，带着明显的诱惑，“我可以送你一柄……第二境的灵兵宝剑！保证削铁如泥！怎么样？”
林墨眼中的排斥略微消退，取而代之的是一丝疑惑，
“木狼之森？那里除了木狼与老树，并无什么奇珍异宝。王小姐为何执意要去？”
他敏锐地捕捉到王瑞雪眼神中一闪而过的心虚。
王瑞雪似乎有些难以启齿，眼神飘忽了一下，随即梗着脖子道，
“哼！你管那么多！那是我的事！要不是爷爷铁了心规定，出城执行任务必须由执法者带队陪同……我才不会放下身段来找你呢！”
话语里是满满的不情愿。
“那你大可以去找别的队长。”
林墨不为所动，甚至还有点想把这位麻烦的大小姐推给别人。
“林！墨！”
王瑞雪瞬间像只被踩了尾巴的猫，炸毛了！她气急败坏地指着林墨，
“你！你好歹看看本小姐给的条件！敬酒不吃吃罚酒是吧？信不信我立马去找爷爷告状，让他撤了你的职！”
看着眼前这被骄纵惯了的少女气得跳脚的模样，林墨心中的沉重竟被驱散了一丝。
他无奈地叹了口气，知道不拿出点真格是打发不走这位了。
“带你去……也不是不行。” 林墨缓缓伸出两根手指。
王瑞雪眼睛一亮，瞬间“多云转晴”，变脸比翻书还快，立刻换上了一副期待的笑容，
“快说快说！只要能让我出城透透气，本小姐好说话的很！”
“第一，”
林墨首视王瑞雪，语气不容置疑，“到了木狼之森，一切行动，必须听我指挥！任何擅作主张，你便立刻回来！”
“凭什么呀？！”
王瑞雪立刻不干了，小脸又垮了下去，“本小姐好不容易有机会出去玩……不是，出去执行任务一趟，还要听你呼来喝去？不行！”
“那就算了。”
林墨毫不犹豫地摊手，理由无比充分，甚至还有点委屈巴巴，“你也知道，我的任务是猎杀第二境的狼王。稍有不慎就是命丧当场！带着个不安分的大小姐……我这颗脑袋还想留着给小姨买烧饼呢。风险太大，恕难从命。”
他刻意强调了“命丧当场”。
“你……！”
王瑞雪气结，银牙暗咬，恨恨地瞪着林墨。
她想到城外自由的风光，想到爷爷严苛的规定，再看看眼前这油盐不进的家伙……最终只能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
“……行！算你狠！还有一个条件呢？”
林墨看着大小姐吃瘪的样子，心中微哂，神色却更加正经了，“第二个条件，很简单。麻烦你……给我详细讲解一下，人族通行的修行境界划分，以及当下各方重要势力的分布格局。”
王瑞雪闻言，眉头微蹙，不解地撇撇嘴，“这些最基础的东西，执法队藏书阁里多得是啊！随便翻本《道基初录》《人域通考》不就行了？干嘛非要本小姐讲？”
她显然对这些理论书籍没什么兴趣。
林墨的脸色没有一丝波动，声音平静得像在陈述一个天经地义的事实，“我没有足够原石，支付不起借阅藏书的押金。”
是的，就是这么首白。就是……穷。
堂堂执法队七支队队长，一个月的俸禄原石只有五块。
每一块他都恨不得掰成两半花，积攒着要在繁华的内城为小姨购置一个小小的栖身之所。
藏书阁借阅《道基初录》需押金一块原石一周……这笔“高昂”的学习成本，足以让他一个月少吃好几顿肉食。
如何负担得起？
王瑞雪显然愣住了，她那从小在优渥中长大的脑袋显然无法立刻理解这种底层执法者的窘迫。
她眨了眨大眼睛，上下打量着眼前这个穿着洗得发白队服、住在城郊贫民区的少年，第一次清晰地感受到了某种无形的鸿沟。
“哦？”
她挑了挑眉，脸上露出一种混合着意外和了然的神色，嘴角微微上扬，甚至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得意，
“这么说……你还真是运气好，碰上本小姐了！”
她小下巴一扬，“换做别人，没准还真就硬着头皮给你讲了。
不过嘛……” 她话锋一转，露出狡黠的笑容，“本小姐我可是最讨厌对着那些枯燥的书本照本宣科了！看着那些字就头疼！”
林墨嘴角微微抽动，“……”
王瑞雪看着林墨那一言难尽的表情，似乎觉得特别有趣，眉眼弯弯，笑得像只偷到小鱼干的猫，
“不过……既然是交易，” 她眼睛一亮，显然又有了新主意，
“帮你借书倒也不是不行！但是……”
“什么要求？”
林墨非常上道地问。
只要能让小姨将来住得更好，能更快地变得强大，只要代价能承受，他愿意交易。
王瑞雪就等着这句话，立刻眉开眼笑地说道，“很简单！以后……只要你们第七支队出城做任务……不管是采集、巡逻还是打狼妖……都！得！带上本小姐！怎么样？我保证不惹麻烦！保证不拖后腿！”
她把“都”字咬得很重，像只摇着尾巴期待遛弯的小狐狸。
林墨沉默了。
他看着眼前这位身份尊贵却又任性跳脱的大小姐，权衡着其中的麻烦与可能带来的额外资源（比如那柄第二境宝剑），以及……她爷爷的分量。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略显沉重地点了点头，像签订了一个重大契约。
“……成交。”
“耶！一言为定！”
王瑞雪立刻欢呼雀跃起来，刚才的种种不愉快瞬间被她抛到九霄云外。
她兴奋地拍了拍手，“就这么说好了！明天……明天我就把书给你送来！等着啊！”
话音未落，她己如同一只轻盈的蝴蝶，欢快地转身飞跑出去，声音还远远地飘回来：“拜拜咯！林队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