独立团的驻地经过杨村的战败后,重新设在杨村附近一个叫小王庄的村子。
李云龙带着警卫员虎子,骑着两匹旅长特批的老马,一路颠簸着赶到时,日头己经偏西。
还没进村,一股子浓重的、混杂着血腥、硝烟、草药和绝望的颓败气息就扑面而来,呛得人嗓子眼发堵。
村口连个像样的岗哨都没有。
一个裹着破旧棉袄、胳膊上胡乱缠着渗血绷带的年轻战士,抱着杆没了刺刀、枪托都开裂的老套筒。
“站住,你们…找谁?”他的声音干涩嘶哑。
李云龙的心沉了下去,眉头拧成了疙瘩。
“老子李云龙!来当你们团长的!”
“团部…在村东头祠堂…”
李云龙没再看他,一夹马腹,老马嘶鸣一声,慢悠悠地踏进村子。
眼前的景象,比想象中更糟。
断壁残垣随处可见,许多房屋被烧得只剩下焦黑的骨架,空气中弥漫着未散尽的烟味。
伤员太多了,祠堂、几间稍微完好的农舍,甚至牲口棚里都挤满了人。
低低的呻吟、痛苦的咳嗽声不绝于耳。
有限的草药气味根本压不住伤口腐烂发出的恶臭。
李云龙脸色铁青,牙关咬得咯咯作响。
他径首来到作为团部的祠堂。
一个高大却佝偻的身影,背对着门口,孤零零地坐在角落的草堆上,手里死死攥着一个扁扁的军用水壶,肩膀微微耸动着。
孔捷。
听到脚步声,孔捷猛地转过头。
那张曾经粗豪、总是带着几分混不吝笑容的方脸,此刻胡子拉碴,眼窝深陷,布满了血丝,嘴角还带着干涸的血痂。
“老李…你…你来了”
李云龙没说话,大步走过去,一把夺过他手里的水壶,晃了晃,空的。
他随手丢给身后的虎子:“去!找点干净水来!”
然后一屁股坐在孔捷旁边的草堆上,掏出自己的烟袋锅子,慢条斯理地塞着烟丝。
“说说吧,老孔。”
“杨村,怎么回事?我不是叫人让你加强戒备吗?怎么还把你这头倔驴打成这样?”
孔捷的身体剧烈地颤抖了一下。
“邪门…老李,真他娘的邪门了!”
“你通知我后,我己经增加人手了。可那帮孙子…那帮孙子不是人!”
“他们…他们跟鬼影子似的!走路没声!开枪也没多大动静,可枪法准得吓人!专打要害!”
“老子一个警卫排啊,都是跟了我几年的好手!一个照面…一个照面就他娘的倒下去七八个!连敌人在哪都他娘的没看清!”
孔捷的声音陡然拔高,
“火力猛得不像话!全是连发的家伙!”
“突突突!子弹跟泼水一样!压得人抬不起头!还有那手雷,炸起来动静不大,可碎片贼毒!”
“好几个弟兄…好几个弟兄都是被那玩意儿…炸得…”
“他们打法也怪!不冲阵地,就他娘的绕着打!像狼群撕咬!专门挑落单的、受伤的下手!动作快得吓人!配合默契得不像人!”
“老子拼了命想组织反击,可…可队伍一下子就垮了!”
“弟兄们…弟兄们就像被割的麦子一样…倒下去…到处都是血…到处都是…”
孔捷的声音渐渐低了下去,只剩下粗重的喘息,仿佛又回到了那个血腥绝望的夜晚。
(特种作战第一次出现,被打蒙了)
李云龙默默地听着,眼神锐利如鹰隼。
虽然早就知道是山本特工队,但亲耳听到孔捷这亲历者带着血泪的描述,那支魔鬼部队的形象才真正立体起来。
装备精良、训练有素、战术刁钻、心狠手辣!
孔捷猛地抬头,眼中是刻骨的仇恨和深深的无力,“像一阵风!杀了人,抢了几个伤兵身上的东西,转眼就他娘的钻进林子里不见了!等老子组织起人想追…连个鬼影子都没了!”
他重重一拳砸在旁边的土墙上。
“奇耻大辱啊老李!我孔捷打了半辈子仗,从来没这么窝囊过!”
“一个主力团,被几十个小鬼子摸到鼻子底下,砍瓜切菜一样…老子…老子没脸活了!”
他又一次捂住了脸,肩膀剧烈地抽动起来。
李云龙没再说话,只是用力地嘬着烟袋锅子,辛辣的烟雾缭绕着他紧锁的眉头。
祠堂里只剩下孔捷压抑的啜泣声和外面隐隐传来的伤员呻吟。
过了许久,李云龙才磕掉烟灰,站起身,拍了拍孔捷那因痛苦而佝偻的背脊。
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沉甸甸的力量,砸在祠堂冰冷的空气里:
“哭个球!孔二愣子!哭能把死去的弟兄哭回来?能把小鬼子的脑袋哭掉?”
李云龙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战场上淬炼出的煞气,“栽了就是栽了!认!但老子告诉你,这笔血债,咱独立团记下了!”
“总部的情报人员也调查清楚了,来人不是冲着你来的,而是冲着总部去的”
“领头的叫山本一木,是这鬼子训练的特工队”
“老孔你放心,那帮狗娘养的山本特工队,老子早晚把他们连根拔起,剁碎了喂狗!”
孔捷抬起泪眼模糊的脸,看着李云龙那双在昏暗光线下亮得慑人的眼睛。
那里面没有嘲讽,没有怜悯,只有一种近乎冷酷的清醒和一种要将敌人彻底碾碎的、燃烧的火焰。
这火焰,仿佛点燃了他心中快要熄灭的灰烬。
“老孔,收拾收拾东西,听旅长安排。”
李云龙的语气缓和下来,“独立团,现在交给我。你欠的债,老子替你讨!你丢的脸,老子替你挣回来!”
李云龙不再看他,大步走出祠堂。
刺骨的寒风迎面扑来,吹散了他身上的烟味。
他站在祠堂门口的石阶上,看着那些眼神麻木的战士,听着此起彼伏的呻吟。
一股冰冷的怒火,在他胸膛里无声地燃烧起来。
这怒火,不仅是对山本特工队,更是对这独立团被打断的脊梁!
“虎子!”他声音不大,却像一把出鞘的刀,寒气逼人。
“到!”虎子立刻挺首腰板。
“传老子的命令!”李云龙的目光扫过几个在祠堂附近探头探脑、畏畏缩缩的战士,每一个字都像冰冷的铁块砸在地上:
“第一,所有连级以上干部,十分钟内,滚到祠堂集合!迟到者,按战场纪律论处!”
“第二,通知炊事班,埋锅造饭!老子不管他们用什么办法,今晚,全团上下,包括伤员,必须吃上热乎的!窝头糊糊也行,但必须管够!吃完了,给老子把碗刷干净!”
“第三,通知卫生队,尽最大努力救治伤员!缺药,给老子报上来!缺人,从轻伤员里抽!告诉他们,只要还有一口气,就是老子的兵!老子不丢下任何一个能喘气的!”
“是!”虎子一个激灵,吼声响亮,转身就跑。
李云龙的声音瞬间传遍了祠堂周围。
那些原本麻木、畏缩的战士们,身体不由自主地绷紧了。
新官上任三把火,第一把,就要烧掉这弥漫的死气!
烧掉这失败的屈辱!烧出点独立团该有的血性来!
李云龙站在台阶上,像一尊沉默的铁塔,目光扫过每一张或惊惧、或茫然、或隐隐透出一点希望的脸。
这烂摊子,够烂!但再烂,也是他李云龙的了!
他倒要看看,这独立团的骨头,到底还能不能接上!
山本一木?
李云龙嘴角勾起一丝冰冷的弧度,给老子等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