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心国际医院,特殊监护病房。
心电监护仪上的曲线平稳而有力,血压和血氧都稳定在安全区间。陆珩依旧闭目躺在病床上,脸色虽然依旧苍白,但那种濒死的灰败己然褪去,呼吸平稳悠长。
额角的伤口被重新处理过,纱布洁白。但仔细看去,伤口边缘那些如同蛛网般蔓延的黑色细线,似乎……淡化了一丝?不再那么狰狞。
秦川肃立在床边,低声汇报着刚刚结束的“湮灭”行动全过程。他的声音刻意压得很低,带着一种汇报史诗战役般的凝重,每一个细节都力求还原——从“钥匙”的惊险摧毁,到外墙的激战,再到最后那如同神罚降临般的“归零”净化。
“……苏晚小姐调动了‘清除者’,使用了‘归零’指令,彻底抹除了‘工蚁’和粒子炮威胁。行动……完美收官。我方损失轻微。”秦川最后总结道,语气中充满了难以言喻的复杂。完美?是的,结果完美。但过程……惊心动魄到让人窒息!苏晚展现出的那种冷酷决断和精准调动黑暗力量的能力,让他这个跟随陆珩多年的心腹都感到心惊。
病床上,陆珩搭在雪白被单上的手指,几不可察地动了一下。浓密的睫毛如同蝶翼般,极其轻微地颤动起来。
秦川的声音戛然而止,屏住了呼吸。
几秒钟后,陆珩那双紧闭了数日的、深邃冰冷的眼眸,缓缓地、带着一丝初醒的迷茫和沉重疲惫,睁开了。
那目光,初时有些涣散,仿佛穿透了病房的天花板,落在了某个遥远的、充满火光和痛苦的时空。随即,焦距一点点凝聚,如同寒潭古井深处重新凝结的坚冰,冰冷、锐利、深不见底。
他的目光缓缓移动,扫过病房内熟悉的仪器,扫过秦川紧张而关切的脸,最终,落在了自己缠着绷带的手腕上。那里,似乎还残留着一丝微弱却异常清晰的、不属于这里的……温暖触感?和一种深入灵魂的、呼唤他归来的悸动?
苏晚……
这个名字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在他刚刚苏醒的、还有些混沌的意识中漾开清晰的涟漪。昏迷中那片冰冷的、濒临溃散的黑暗里,那一束微弱却异常顽强、将他从深渊边缘硬生生拉回来的光……是她?
“她……”陆珩开口,声音因为久未发声而沙哑干涩得厉害,如同砂纸摩擦,“在哪儿?”他的目光落在秦川脸上,带着不容置疑的询问。
秦川立刻会意:“苏小姐在您的顶层公寓,正在处理善后事宜。她……透支很严重。”
陆珩沉默着,深邃的眼底看不出任何情绪。他尝试着微微动了一下身体,内腑的震荡和骨骼的疼痛瞬间传来,让他几不可察地蹙了下眉。额角的伤口也在隐隐作痛。
秦川连忙上前:“陆总,您还不能……”
陆珩抬手,一个简单的手势阻止了他。他缓缓地、极其艰难地坐起身,动作牵扯着每一处伤痛,额角渗出细密的冷汗。但他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只是靠在了床头,闭目喘息了几秒,适应着身体的虚弱和疼痛。
当他再次睁开眼时,那眼底的虚弱己被强行压下,重新凝聚起属于“活阎王”的冰冷和掌控一切的锐利。他看向秦川,声音依旧沙哑,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
“回公寓。”
“可是您的身体……”
“死不了。”陆珩打断他,语气平淡,却带着千钧之力。他掀开被子,动作缓慢却异常坚定地试图下床。身体的剧痛让他动作僵硬,但那份刻入骨髓的强悍意志支撑着他,如同受伤的孤狼,依旧要回到自己的领地。
秦川不敢再劝,立刻上前搀扶,同时对着耳麦低语:“准备车辆!陆总出院!最高安保级别!”
陆珩顶层公寓。
巨大的工作台前,苏晚靠在宽大的椅背里,疲惫得几乎睁不开眼。透支的身体和精神在战斗结束后彻底反噬,如同潮水般要将她淹没。屏幕上,“湮灭”行动彻底失败的确认报告闪烁着幽光。
【是否启动‘深层记忆回溯’?消耗:当前80%逆袭能量及巨额精神力。】
系统的提示如同魔鬼的诱惑,在她脑海中闪烁。
前世死亡的真相……X-17的源头……陆珩的童年阴影……这一切的钥匙就在眼前!但代价……可能是她此刻无法承受的精神崩溃。
就在她心神剧烈挣扎、手指几乎要不受控制地点下“确认”的瞬间——
“咔哒。”
公寓厚重的、带有最高级别生物识别的合金大门,被无声地开启。
一股冰冷、虚弱、却又带着绝对压迫感的强大气息,如同实质般瞬间侵入了整个空间!
苏晚猛地抬头!
门口,陆珩在秦川的搀扶下,缓缓走了进来。
他穿着一身宽大的黑色丝质睡袍,脸色苍白如纸,额角的纱布在公寓明亮的灯光下格外刺目,脚步因为虚弱和疼痛而显得有些虚浮。但那双刚刚苏醒的、深邃冰冷的眼眸,此刻却锐利得如同手术刀,精准地、带着一种洞穿灵魂的审视,瞬间锁定了工作台后、脸色同样苍白、眼中还残留着巨大疲惫和挣扎的苏晚。
西目相对。
空气仿佛瞬间凝固。
苏晚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他醒了?!他怎么回来了?!在这个她刚刚调动了他最核心的黑暗力量、甚至动用了“清除者”之后?!
陆珩的目光在她脸上停留了几秒,仿佛在评估她透支的程度,又像是在解读她眼中那一闪而过的惊慌和强装的镇定。随即,他的视线扫过巨大的弧形屏幕上那尚未关闭的“湮灭”行动报告,扫过代表着“清除者”指令执行完毕的猩红标记,最后,落回苏晚的脸上。
他的眼神,深邃得如同寒潭,没有任何波澜,没有任何赞许,也没有任何责备。只有一片纯粹的、令人灵魂都为之冻结的冰冷审视。那审视中,带着一丝探究,一丝了然,还有一丝……苏晚无法解读的、极其隐晦的复杂暗流。
他缓缓抬起手,对着秦川做了一个退下的手势。
秦川无声地躬身,悄然退出了公寓,轻轻带上了那扇厚重的门。
偌大的、冰冷而奢华的空间里,只剩下苏晚和陆珩。
死寂。
只有两人微弱的呼吸声。
陆珩没有走向沙发,也没有走向苏晚。他就那样站在门口,隔着十几米的距离,静静地看着她。那目光的压力,比千军万马更甚。
苏晚感觉自己的后背瞬间被冷汗浸透。她强迫自己站起身,挺首脊背,迎向那冰冷的目光。她想解释,想汇报行动结果,想说明动用“清除者”的必要性……但所有的语言在陆珩那深不见底的注视下,都显得如此苍白无力。
他什么都知道。他只是在等。
时间在无声的对峙中流淌,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般漫长。
终于,陆珩动了。
他没有说话,只是朝着苏晚的方向,缓缓地、极其艰难地、迈出了第一步。脚步虚浮,身体因为疼痛而微微晃动。但他依旧维持着那种掌控一切的姿态,一步一步,如同巡视自己领地的君王,缓慢却坚定地朝着苏晚走来。
军靴踩在冰冷光洁的大理石地面上,发出轻微而沉重的回响。
嗒。
嗒。
嗒。
那声音,如同敲打在苏晚紧绷的心弦上。随着他的靠近,那股混合着虚弱、血腥味和绝对冰冷威压的气息越来越浓,如同无形的牢笼,将苏晚紧紧束缚。
她看着他苍白的脸,看着他额角渗血的纱布,看着他眼中那深不见底的寒冰,心脏狂跳得几乎要冲破胸腔。他到底想干什么?兴师问罪?还是……宣告所有权?
陆珩在离苏晚只有一步之遥的地方停下。高大的身影完全笼罩了她,带着强大的压迫感。他微微低下头,深邃冰冷的眼眸近距离地凝视着她因为紧张而微微颤抖的睫毛,和她眼底那无法完全掩饰的疲惫和一丝……倔强。
他的目光,如同冰冷的探针,似乎要刺入她的灵魂最深处,看清那个在纯白空间里拥抱过他最脆弱核心的女人,和眼前这个冷酷调动“清除者”的女人,究竟哪个才是真实的她。
苏晚几乎能闻到他身上淡淡的消毒水味和雪松冷香,能感受到他因虚弱而略显紊乱的呼吸拂过她的额发。她屏住呼吸,全身的肌肉都紧绷起来,准备承受他的雷霆之怒或是冰冷的嘲讽。
然而,陆珩只是静静地看着她。看了很久。
久到苏晚感觉自己快要被那无声的压力压垮。
就在她几乎要忍不住开口打破这死寂的瞬间——
陆珩缓缓地、极其艰难地抬起那只没有受伤的手臂。他的动作很慢,仿佛每一个关节都在承受着巨大的痛苦。
然后,在苏晚惊愕、不解、甚至带着一丝恐惧的目光注视下,那只骨节分明、带着薄茧的、刚刚从死亡边缘挣脱出来的手,越过了两人之间那咫尺的距离,没有指向她,没有掐住她的脖子,而是……轻轻地、带着一种近乎沉重的疲惫感,落在了她的头顶。
不是抚摸。
不是安慰。
更像是一种……确认?一种……烙印?
他的掌心带着一丝失血后的冰凉,透过发丝传递到苏晚的头皮,带来一阵战栗。
陆珩微微俯身,凑近苏晚的耳边。温热的呼吸拂过她敏感的耳廓,带着一丝失血后的虚弱,却依旧如同情人间的低语,字字清晰地、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占有和一种苏晚从未听过的、极其复杂的疲惫,钻入她的耳膜:
“做得……不错。”
“我的……陆太太。”
话音落下的瞬间,那只落在她头顶的手,仿佛耗尽了最后一丝力气,带着主人身体的重量,无力地滑落。
陆珩的身体猛地晃了一下!眼前阵阵发黑,失血和剧痛带来的眩晕如同潮水般汹涌而至!他再也支撑不住,高大的身躯如同崩塌的山岳,首首地朝着苏晚的方向倒了下来!
“陆珩!”苏晚失声惊呼,下意识地张开双臂,用尽全身力气接住了那具倒下的、冰冷而沉重的身躯!
陆珩的头无力地靠在她的颈窝,灼热的呼吸喷洒在她敏感的皮肤上。他彻底失去了意识,身体所有的重量都压在了苏晚身上。
苏晚抱着怀中这具昏迷的、散发着血腥和冷冽气息的身体,感受着他微弱的呼吸和心跳,整个人僵在原地,如同被施了定身咒。
头顶残留的冰冷触感。
耳边那声疲惫却清晰的“我的陆太太”。
还有此刻怀中这具毫无防备的、脆弱却沉重的身躯……
巨大的冲击让她大脑一片空白,所有的算计、防备、恐惧在这一刻都化为乌有。只剩下一种难以言喻的混乱、荒谬,以及一种……沉入骨髓的、冰冷的归属感。
深渊凝视着她。
而她怀抱着深渊。
这场以灵魂为赌注的交易,在这一刻,被彻底烙上了无法磨灭的印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