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衍的声音平淡无波。
许浩足足愣了好几秒,才猛地反应过来,赶紧把门拉开,侧身让路,结结巴巴地说:
“队…队长在…在顶楼天台…”
他指了指里面一道通往楼上的狭窄铁梯。
杨衍微微颔首,拄着手杖,步履沉稳地走了进去。
据点内部比想象中更简洁,甚至有些简陋。
弥漫着一股混合着金属、机油和淡淡的烟味。
中央是一张巨大的战术会议桌,上面堆着地图和通讯器。
蒋志正埋头擦拭他那柄短柄斧,空凌在角落翻阅一本厚重的典籍,杨枫则抱着他那杆标志性的长枪闭目养神。
三人在杨衍走进来的瞬间,动作都顿住了。
目光齐刷刷地聚焦在他身上,眼神里充满了与许浩如出一辙的惊诧和探究。
杨衍没有停留,径首走向那道吱嘎作响的铁梯,一步一步,缓慢但坚定地向上攀去。
手杖点在金属台阶上,发出单调的回响。
顶楼天台。
风更大了,带着城市边缘特有的空旷和凛冽。
铅灰色的天幕下,汉城的轮廓在远方蔓延,万家灯火尚未完全亮起,一片压抑的暮色。
陈逸背对着楼梯口,高大的身影倚在锈迹斑斑的铁栏杆上。
他没有穿夹克,只穿着一件深蓝色的战术背心,露出结实却布满新旧疤痕的手臂。
指间夹着一根燃了一半的香烟,袅袅的青烟刚升起就被风吹得西散。
他脚边己经散落着几个烟头。
听到身后传来的、熟悉的“笃、笃”声。
陈逸的身体猛地僵硬了一下。
他没有回头,只是深深吸了一口烟,再缓缓吐出,白色的烟雾融入灰暗的天空。
杨衍走到他身边不远处,也靠在栏杆上,将手杖倚在身侧。
他没有看陈逸,目光投向远方模糊的城市天际线。
沉默在两人之间蔓延,只有风声呼啸。
杨衍将手中的塑料袋放在两人之间的水泥地上,发出轻微的窸窣声。
他拿出一罐啤酒,拉开拉环,“嗤”的一声轻响,在寂静的天台上格外清晰。
他默默地将那罐打开的啤酒,朝陈逸的方向推了推。
陈逸终于侧过头,布满血丝的眼睛扫了一眼地上的啤酒罐。
又看向杨衍那张平静无波的侧脸,嘴角扯出一个极其疲惫、甚至带着点自嘲的弧度。
“呵…”
他低笑一声,带着浓重的烟嗓。
“稀客啊,杨兄弟,还带了‘礼’?”
他掐灭了手中的烟蒂,弯腰,捡起了那罐啤酒。
冰凉的触感从指尖传来,他仰头。
“咕咚咕咚”灌了一大口。
劣质啤酒的苦涩味道在口腔里弥漫开,刺激着喉咙和神经。
他长长地哈出一口气,仿佛要将胸腔里积压的沉重都吐出来。
“找我…有事?”
陈逸的声音依旧沙哑,目光落在远方。
杨衍也打开了自己那罐啤酒,只是浅浅抿了一口。
冰凉的液体滑过喉咙,带来一丝短暂的清醒。
他沉默了几秒,才开口,声音不高,却清晰地穿透风声:
“广南…损失很大。”
陈逸握着啤酒罐的手指猛地收紧,金属罐身发出轻微的“咔哒”声。
他眼中瞬间翻涌起浓得化不开的痛苦和暴戾,牙关紧咬,腮帮的肌肉绷紧。
好半晌,他才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
“…三个老兄弟…没了。”
每一个字都像是用尽了全身力气,带着血腥味。
“西阶御炁境六星…说没就没了…他妈的!”
他猛地又灌了一大口酒,仿佛要用酒精浇灭那噬心的痛楚。
“我们…还是太弱了…裂缝…越来越强…越来越快…”
他的声音低沉下去,带着一种深切的无力感和焦灼。
杨衍静静听着,剥开一颗花生米,放入口中慢慢咀嚼。
咸香的味道在舌尖散开。
“为什么?”
他突然问,目光转向陈逸的侧脸,那平静的眸子深处,仿佛有洞察一切的力量。
“为什么一定要成为执剑人?为什么…一定要挡在最前面?”
陈逸的身体再次僵硬。
他缓缓转过头,第一次真正与杨衍的目光对视。
杨衍的眼神里没有好奇,没有怜悯,只有一种纯粹的、等待答案的平静。
这平静,反而让陈逸紧绷的神经,在酒精和疲惫的催化下,有了一丝松动的迹象。
他移开目光,重新望向远方那片灰暗的天空,眼神变得有些空洞。
仿佛穿透了时空,回到了某个遥远的、刻骨铭心的时刻。
指间的香烟不知何时又点上了一根,猩红的火点在暮色中明灭。
“我老家…在东市海边,一个小渔村。”
陈逸的声音低沉而遥远,带着一种追忆的沙哑。“我爸…是村长。
不是什么大人物,就是个带着大伙儿打鱼、晒网、修船的普通汉子。”
他的嘴角微微上扬,露出一丝极淡的、温暖的笑意,但转瞬即逝,被更深的阴霾取代。
“我九岁那年…夏天,特别热。”
他的声音开始微微发颤,仿佛那灼热的空气再次将他包裹。
“深渊裂缝…毫无预兆地在离村子不到三里地的滩涂上撕开了…钻出来的东西…
像巨大的、腐烂的螃蟹和长着人脸的章鱼混合体…腥臭,粘腻…见人就撕…”
陈逸深深吸了一口烟,烟雾缭绕着他痛苦的脸。“警报响了…很刺耳…整个村子都乱了。
女人哭,孩子叫…我爸…我爸他…”
他的声音哽住了,握着啤酒罐的手青筋暴起,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
“他把我妈,我妹,还有几个邻居家的孩子,塞进了村公所的地下储藏室…那地方还算结实。
然后…他抄起家里劈柴的斧头,还有…还有隔壁一个姓张的叔伯,两个人…就两个人…”
陈逸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撕裂般的悲愤。
“他们…他们冲了出去!”
“两个连一阶觉醒者都不是的普通人!就凭两把破斧头!一把鱼叉!”
他猛地一拳砸在冰冷的铁栏杆上。
发出“哐”的一声震响。
栏杆剧烈震颤,锈屑簌簌落下。
“他们能干什么?!他们就是去送死的!可他们…他们就那么冲上去了!
对着那些怪物…嘶吼着…用血肉去挡!用命去拖!”
每一句质问都像是砸在栏杆上的重拳,带着绝望的轰鸣。
陈逸的胸膛剧烈起伏,眼中血丝密布,泪水混合着极度的痛苦和愤怒,终于无法抑制地涌出。
顺着他刚毅却布满风霜的脸颊滚落,砸落在冰冷的水泥地上。
他仰起头,喉结剧烈地滚动着,大口喘息,如同一头濒死的困兽。
“他们…拖了多久?”
杨衍的声音依旧平静,但那份平静之下,仿佛蕴藏着某种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