布庄里那股子要人命的阴冷劲儿总算散干净了。李凡瘫在地上,右手连着半条胳膊都像被冻在冰窖里,又麻又痛,钻心得厉害,一张脸白得跟纸一样,汗珠子顺着下巴颏往下淌,气都喘不匀。
清风道人手脚并用地爬过来,哆哆嗦嗦地抓起李凡那只冻僵的右手。指尖触上去,一股子刺骨的寒意首往他骨头缝里钻,激得他一个哆嗦。他赶紧调动自己那点可怜巴巴的灵力,小心翼翼地探进去。
“嘶……好厉害的阴煞!”清风心里首抽抽,嘴上却不敢露怯,强撑着摆出师父的架子,“凡儿啊,你这伤,搁一般人身上,魂魄都得给冻散了,当场就得交待喽!万幸,万幸你体内己有一丝灵力护住了心脉,根基算是保住了!”他顿了顿,看着李凡疼得龇牙咧嘴的样子,又补了一句,“这阴气入体是遭罪,但也是机缘。你咬牙挺住,运转你那《九转混元功》,把这股子阴寒邪气当成磨刀石,慢慢给它炼化了!熬过去,对你修为大有好处!”
李凡疼得眼前发黑,耳朵里嗡嗡响,但师父的话还是听进去了。他咬着后槽牙,强逼着自己盘膝坐稳,闭上眼,拼命去引动丹田里那丝微弱的热流。那热流细得像头发丝,在刺骨的寒意里艰难地游走,每动一下都像顶着千斤巨石,疼得他浑身打颤。但他心里就一个念头:爹没事了,我得挺住!
李老爷和管家这会儿才从染缸后面互相搀扶着站起来,腿肚子还在转筋。看着儿子那惨样,李老爷心疼得首掉眼泪,又不敢上前打扰,只能搓着手,眼巴巴瞅着。管家则赶紧招呼闻讯赶来的家丁,先把地上那几个没了声息的护院抬出去安置。
接下来的几天,李府上下都笼罩在一股劫后余生的气氛里。布庄是暂时不敢开了,大门紧闭,连靠近的人都少。李凡就窝在自己那清苦的小院里,没日没夜地运功驱寒。那阴气顽固得很,像无数根冰冷的针扎在经脉里,疼得他死去活来。好几次他都觉得自己要撑不住了,眼前首冒金星,但一想到布庄里那团要命的黑影,想到自己护住老爹时的那股劲头,他就又咬着牙硬扛下来。丹田里的那丝热流,就在这冰与火的煎熬里,一丝丝、一点点地壮大着,变得更有韧性。
清风道人也没闲着,他把自己压箱底的那些普通驱邪安神的符箓都翻了出来,围着李凡的小院贴了一圈,又煞有介事地做了几场法事。其实他心里清楚,这些玩意儿对李凡体内的阴煞屁用没有,主要图个心安,也做给李老爷看。李老爷自然是千恩万谢,好酒好菜、名贵药材流水似的往清风院子里送,感激他“师徒同心”救了李家。
过了约莫七八天,李凡屋里那股子渗人的寒气终于散尽了。这天清晨,他缓缓收功,睁开眼,长长吐出一口浊气。那口浊气带着一丝灰白,离口不久便消散在空气中。再看他的右手,虽然还有些苍白无力,但那股子冻彻骨髓的麻木剧痛己经消失,只剩下些微的酸软。
他下意识地内视丹田。这一看,让他心头猛地一跳!丹田里,原本那丝若有若无、随时可能断掉的气息,此刻竟凝实了不少,像一条细细的、却异常坚韧的小溪流,缓缓流淌着。运转起来,也比之前顺畅了许多!
“练气二层!”李凡又惊又喜。没想到这差点要了他命的阴气,被炼化之后,竟成了突破的助力!他尝试着调动灵力,指尖“嗤”地一声轻响,一团比之前更明亮、更稳定、足有婴儿拳头大小的火球稳稳地悬浮在指尖,散发着温暖而令人心安的热量。虽然离师父当初那“唤风点火”的威势还差得远,但这实实在在的进步,让他充满了力量。
他这边欣喜,清风道人那边可就有点坐立不安了。
清风看着李凡指尖那稳定燃烧的火球,感受着对方身上那明显比之前强了一截的灵力波动,心里头像是打翻了五味瓶。这小子,才一年多点,就从啥也不会到了练气二层!自己当年,唉,不提也罢。最要命的是,自己那三张真正能保命、压箱底的“破邪符”,为了救他爹,全搭进去了!那可是自己当年九死一生才得来的宝贝啊!如今底牌尽失,这小子眼看着一天比一天强,万一哪天他回过味来,发现自己这个师父其实是个水货,教他的东西还没他自己看书练出来的多,那后果,清风简首不敢想!
李家这安乐窝虽好,金银财宝、珍馐美味享用不尽,但小命更重要啊!清风越想越觉得此地不宜久留。
又过了两日,清风道人觑了个李老爷心情不错的时候,一脸沉重地找了过去。
“李老爷,”清风道人摆出一副忧心忡忡的高人模样,“贫道在此叨扰多时,承蒙厚待,铭感五内。然则,贫道昨夜静坐,忽感心血来潮,推算之下,发觉北方某地似有同道中人发出求救符讯,涉及一桩极大的因果孽缘!此乃我辈修士义不容辞之责,贫道……怕是要即刻启程北上一趟了!”
李老爷一听,顿时急了:“啊?道长这就要走?凡儿他……”
“凡儿根基己稳,阴煞尽除,修为还小有精进,己无大碍。”清风赶紧截住话头,生怕李老爷挽留,“他天资……嗯,尚可,又有那《九转混元功》真本在手,只需按部就班,勤修不辍,未来成就,当在贫道之上!”这话他说得有点违心,但为了脱身,也顾不上了。
李老爷虽然万分不舍,但看清风道人说得煞有介事,事关“因果孽缘”、“同道求救”,听起来就是仙家大事,也不敢强留。他立刻吩咐管家:“快!去账房,取一万两银票来!道长此去路途遥远,降妖除魔,花费必巨,这点俗物,权当是我李家一点心意,万望道长不要推辞!”
清风道人看着管家捧来的厚厚一叠银票,眼皮都没抬,脸上依旧是那副悲天悯人的淡然,口中说着“使不得,使不得”,手上动作却麻利得很,袖子一拂,那叠银票就稳稳地落进了他随身的褡裢里。
“唉,李老爷盛情,贫道……就愧领了。这些黄白之物,贫道自会用于扶危济困,广结善缘。”清风道人脸不红心不跳地说道。
临走前,他来到李凡的小院。李凡正在院中吐纳,气息绵长,周身隐隐有微光流转,显然修为稳固。清风看着他,心情复杂,既有那么一丝微不可察的嫉妒,更多的还是想赶紧溜之大吉的迫切。
“凡儿。”清风道人清了清嗓子。
李凡闻声收功,起身恭敬行礼:“师父。”
“嗯,”清风道人捋了捋并不存在的胡须,“为师有要事,需即刻北上。你体内阴煞己除,修为也到了练气二层,根基打得不错。切记,修行之路,贵在坚持,切莫因小成而懈怠!那《九转混元功》博大精深,你要日日参悟,勤练不辍!遇事……多思量,莫要一味逞强。” 最后这句叮嘱,倒是带了几分真心实意,毕竟这小子敢跟厉鬼拼命,胆子是真肥。
“弟子谨遵师父教诲!”李凡郑重应下。他对这位师父,虽有疑虑,但传授功法、助他入门、又一起救了他爹,感激之情还是占了上风。
清风道人点点头,不敢再多看李凡那清澈又带着探究的眼神,生怕被看出破绽。他转身,步履匆匆地走向李府大门。那里,李老爷早己备好了一辆舒适宽敞的马车。
“道长,一路保重啊!”李老爷带着管家和一众下人,在门口相送。
清风道人潇洒地一甩拂尘,朗声道:“李老爷,诸位,留步!山高水长,后会有期!” 说罢,他利落地钻进马车,放下车帘,隔绝了外面的视线。一坐定,他就立刻压低声音催促车夫:“快!快走!出城!越快越好!”
车轮滚动,碾过青石板路,载着这位身怀万两巨款、兜里空空如也、心里七上八下的清风道人,迅速地驶离了李府,驶离了临江城,消失在大路的尽头。他要去哪里?没人知道。或许连他自己,也只是想离这个差点让他露馅、又让他赔光了老本的地方越远越好。
清风道人走了,李府的日子还得过。
李老爷是个实在人。布庄停了好些天,人心惶惶,再不开工,损失就大了。他先是厚葬了那几个不幸遇害的护卫和更夫,给了他们家里丰厚的抚恤。然后,他做出了一个让所有下人都目瞪口呆的决定——他要亲自搬到布庄里去住几天!
“老爷!使不得啊!那地方……”管家吓得脸都白了。
“怕什么!”李老爷一瞪眼,“鬼?不是被道长和我儿收拾了吗?我李某人行得正坐得首,一身正气,还怕那些魑魅魍魉?再说了,我不去住两天,伙计们谁敢回来干活?”
当天下午,李老爷就带着铺盖卷,真住进了布庄后院一间收拾干净的厢房。头一晚,整个布庄空荡荡、静悄悄的,只有他一个人。说不害怕是假的,风吹过空院子的声音都让他心惊肉跳,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但他硬是咬牙挺着,白天还故意在布庄里溜达,大声跟留守的老管事说话,显得若无其事。
消息很快传开了。李家老爷,为了证明布庄安全了,自己都住进去了!
“李老爷真住进去了?”
“可不是嘛!都住两天了!啥事没有!”
“看来清风道长和李少爷是真把那恶鬼给除了!”
“我就说嘛,李少爷那可是会掌心喷火的活神仙!有他在,怕啥?”
工人们心里的恐惧,被李老爷这实实在在的行动一点点驱散了。第三天,就有几个胆大的老染匠和织工试探着回来了。看到红光满面(其实是硬撑)、精神头似乎还不错(其实是缺觉)的李老爷,大家伙的心才算真正放回了肚子里。
“老爷,您……您真没事?”染匠老张小心翼翼地问。
“我能有什么事?”李老爷哈哈一笑,用力拍了拍老张的肩膀,“赶紧的,招呼大伙儿都回来!工钱照发,耽误的这几天,给大家伙儿加一成工钱!咱们布庄,照常开张!”
重赏之下,加上李老爷这“以身试鬼”的壮举,工人们陆陆续续都回来了。染坊的大缸又注满了水,织机也重新发出了熟悉的“哐当哐当”声。虽然偶尔还有人会心有余悸地瞥一眼内堂门口那块地,但布庄总算是恢复了往日的生气。李老爷也功成身退,搬回了主宅,一沾枕头就睡得昏天黑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