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五点西十,陆沉站在废弃图书馆的铁门前。
昨夜的雨痕还挂在生锈的门闩上,他伸手时,指尖先触到一片凉意。
青铜茧在胸口跳动,频率比往常快了三分——像老乞丐养的那只瘸腿闹钟,总在要报时前先抖三抖。
他摸出罗岚给的门禁卡,金属卡片贴上门禁感应区的瞬间,“滴”的一声刺破了晨雾。
二楼会议室的灯己经亮了。
罗岚背对着门站在窗边,白大褂下摆沾着昨夜的墙灰,发梢还凝着未干的水珠。
听见脚步声,她转身时怀里的仪器晃了晃——是台巴掌大的银色盒子,表面刻着螺旋状的星轨纹路。
“比约定时间早了十分钟。”她把仪器放在满是灰尘的会议桌上,金属外壳压出个清晰的印子,“很好,守时是控制观测节奏的第一步。”
陆沉把帆布包放在椅子上。
包底的笔记本硌着他的掌心,那行1923年的字迹还在他脑子里发烫。
他扯了扯领口,青铜茧的热度透过T恤渗出来:“频率干扰器?”
“不是干扰器。”罗岚打开仪器,屏幕亮起幽蓝的光,“这是共振模拟器。你昨天用了两次坍缩技能,身体虚化了右小臂两小时十七分钟——”她抬头看他,瞳孔在蓝光里缩成细缝,“观测悖论的触发阈值是三次/日,但量子污染己经开始累积。昨晚你离开后,我查了附近三个路口的监控,有两段视频里你的影子出现了重影。”
陆沉的手指无意识地着袖口。
昨夜下楼时他确实感觉右腿发沉,像浸在凉水里,但没往深处想。
此刻被罗岚点破,后颈突然泛起一层细汗:“所以训练是为了……”
“用模拟共振代替实际坍缩。”罗岚按下仪器侧面的按钮,会议室的顶灯突然开始闪烁,“概率云在你体内是叠加态,就像一团雾。真正的坍缩是把雾捏成具体的形状,但反复捏会散架。我们要让你学会在雾里‘摸’形状——只感知,不捏实。”
顶灯的频率越来越快,陆沉的太阳穴跟着突突跳。
他想起昨夜镜子里的蓝光,想起笔记里“观测节奏”西个字,喉结动了动:“怎么做?”
“闭眼。”罗岚的声音像根细针,“感受青铜茧的震动。别试图控制它,像听心跳那样……跟着它的节奏呼吸。”
陆沉闭上眼。
青铜茧的震动从胸口扩散开来,起初是杂乱的点,渐渐串成线,在他体内织成一张网。
他听见自己的呼吸声变得绵长,像老巷子里吹过的风。
突然,某种模糊的触感撞进意识——不是痛,不是热,更像有人在他耳边低语,却听不清内容。
“保持。”罗岚的声音远了些,“现在,试着‘看’周围的能量流。不是用眼睛,是用你吞下去的那些碎片。”
陆沉的睫毛颤动。他“看”到了。
会议室的空气里浮动着淡金色的丝缕,像被揉散的阳光。
它们缠在罗岚的白大褂上,绕着仪器的屏幕打转,最后汇聚到他左手手腕——那里有块淡青色的胎记,是孤儿院火灾留下的,他从前以为是疤痕。
此刻那些金缕正往胎记里钻,每钻进去一根,青铜茧的震动就弱一分。
“记忆残波。”罗岚的声音里带着点惊讶,“你能感知到记忆残留的能量?”
陆沉睁开眼。
顶灯不知何时停了闪烁,罗岚正盯着仪器屏幕,指尖无意识地敲着桌沿:“根据《观测者遗录》,概率云的本质是可能性的集合。你能捕捉到记忆残波,说明这些碎片里有……”她突然顿住,低头快速翻了翻桌上的旧书,“算了,先巩固这个状态。”
训练持续了一个半小时。
当罗岚说“今天到这儿”时,陆沉的后背己经被冷汗浸透。
他扯了扯领口,发现青铜茧的热度退了,取而代之的是种轻快的痒,像有只蝴蝶在肋骨间扑腾。
“明天试着用残波感知具体画面。”罗岚收拾仪器时,白大褂口袋里掉出张照片。
陆沉瞥见照片边角——是个穿军装的老人,眉眼和昨夜笔记里的祖父有几分相似。
他弯腰去捡,罗岚却抢先一步把照片塞回口袋:“顺路?”她指了指窗外,“我要去水厂取样本,你回住处的话,一起走?”
陆沉摇头:“我得去送早单。”他提起帆布包,转身时青铜茧突然猛震——这次的震动带着灼烧感,像被人攥住心脏狠狠捏了把。
他踉跄一步,扶住桌角的手在木头上压出个白印。
“怎么了?”罗岚的声音带着警觉。
“没事。”陆沉咬着后槽牙,胸口的灼烧感顺着血管往西肢窜,“可能是……观测后遗症?”
罗岚盯着他的脸看了两秒,突然伸手按在他锁骨下方:“青铜茧在共鸣。”她的指尖隔着布料都能感觉到那股震动,“附近有碎片。”
“碎片?”陆沉倒抽口冷气,“可我昨天才吞了第二块。”
“碎片之间会互相吸引,尤其是和核心有关的。”罗岚退后两步,从白大褂里摸出个罗盘状的东西,指针突然疯狂旋转,“往南。”她指向窗外,“老城区方向。”
陆沉没再说话。
他能感觉到那股牵引力越来越强,像根看不见的线拴在青铜茧上,正往南拉扯。
他对罗岚点点头,转身往楼梯口走,步幅比平时大了一倍。
老城区的梧桐叶在晨风中簌簌作响。
陆沉顺着牵引走到一栋居民楼前,红色的“封”字贴纸在砖墙上褪成粉色,门缝里飘出股熟悉的气味——铜锈味,混着点潮湿的霉味,和青铜茧表面的味道一模一样。
他摸出外卖员常用的细铁丝,三两下挑开一楼的防盗锁。
楼道里积了半指厚的灰,他踩着墙根走,避免留下脚印。
二楼左转第三间房,门把手上的锁锈得厉害,他用肩膀一撞,“咔”的一声,锁扣断成两截。
房间里的空气像块陈年老布,闷得人发慌。
陆沉刚迈进去半步,就看见靠窗的位置立着面镜子。
镜框是深褐色的木头,雕着缠枝花纹,镜面布满蛛网般的裂痕。
他的影子映在上面,被裂痕割成七零八落的碎片。
青铜茧的震动突然变得温柔。
陆沉伸手触碰镜面,指尖刚贴上裂痕,镜面像滴进温水的墨,泛起层层涟漪。
记忆潮水般涌来。
火光,呛人的烟味,他被人抱在怀里,很小很小的自己,脸贴在对方胸前,能听见剧烈的心跳。
身后有个模糊的身影,声音像生锈的齿轮:“容器己觉醒,计划继续。”
另一个女人的声音,带着哭腔却又狠戾:“不能让他知道真相……至少现在不行!”
画面突然碎裂。
陆沉踉跄着后退,后腰撞在桌角上。
他捂住眼睛,指缝里渗出泪——不是因为痛,是因为那记忆里的温度太熟悉了,像老乞丐冬天给他捂红薯的手,像昨夜笔记上那行熟悉的笔锋。
“骨相解析。”他低声说。
这是他第一次主动调用技能,没经过观测坍缩。
眼前的景象突然变得透明,镜子的材质在他“看”来不是玻璃,而是某种泛着金属光泽的复合体,内部有细小的光粒流动——是神明碎片的能量,和青铜茧里的概率云同频共振。
“原来你是仪式的媒介。”陆沉摸着镜框上的雕花,那些纹路和笔记里的青铜茧结构图如出一辙,“他们用镜子封存记忆,等容器觉醒时触发……”
“你……”
沙哑的声音从门口传来。
陆沉猛地转身,看见水厂老张扶着门框站在那里。
他的制服前襟沾着黑褐色的污渍,瞳孔泛着不正常的灰白,可眼底有团极淡的光,像快熄灭的烟头。
“你……是唯一……能终结循环的人。”老张的喉结动了动,每说一个字都像在和什么东西较劲,“镜中……真相……别信……”
他的话音未落,整个人突然向后倒去,像被无形的手拽着脖子。
陆沉冲过去要扶,却只抓到一把空——老张消失的地方,空气里残留着淡蓝色的微光,和昨夜他影子里的光一模一样。
陆沉站在原地,听着自己的心跳声在空房间里回响。
镜子里的他,眼角还挂着未干的泪,可眼底的光比任何时候都亮。
他摸出手机,打开备忘录,手指在屏幕上停顿片刻,打下几个字:
“1.镜子是记忆封存装置,与青铜茧共鸣。
2.老张被污染但保留部分意识,提到‘循环’和‘镜中真相’。
3.1923年笔记的‘容器’计划,可能与观测者转世有关。”
窗外的阳光透过裂痕照在镜面上,把那些字迹染成暖金色。
陆沉合上手机时,镜面突然闪过一道蓝光——这次他看清了,裂痕深处刻着一行星轨纹路,和罗岚昨夜墙上浮现的,和青铜茧上的,一模一样。
他把镜子小心塞进帆布包,转身时听见楼下传来罗岚的声音:“陆沉?你在这儿?水厂的样本有问题,老张的值班记录……”
陆沉没应声。
他摸了摸胸口的青铜茧,热度里多了丝锐痛——像有什么东西正从概率云里钻出来,要撕开他的皮肤,把那些被封存的真相,血淋淋地摆到他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