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圣魂村,是在一股……极其复杂且具有穿透性的气味中苏醒的。
老杰克家的小院,如同经历了一场生化战争。焦糊味、泥土味、草木灰的呛人味、还有那新鲜浓郁、挥之不去的……农家肥味,几种味道在晨风的搅拌下,形成了一种足以让最强壮的村民都掩鼻皱眉的“圣魂村特调”。
院中央,那堆雷纹焦炭碎片依旧沉默地散发着微弱的电纹光芒,只是旁边多了一小摊明显被压塌的、还沾着可疑深色污迹的草木灰堆。空气里残留的电流麻酥感,混合着那股首冲天灵盖的异味,让早起的几只老母鸡都绕着圈咕咕叫,不敢靠近。
“造孽啊……真是造孽啊……” 老杰克一手捏着鼻子,一手用那把豁口柴刀远远地扒拉着那摊污秽的灰堆,老脸皱得像颗风干的核桃,眼神里充满了心有余悸和后怕,“唐昊那个天杀的!自己醉生梦死不管儿子!看把好好的孩子逼成什么样了!偷东西!还……还掉粪堆里!这要是传出去,以后还怎么见人?!”
他一边骂骂咧咧,一边用柴刀把那些沾了污物的灰土往墙角铲,动作带着一种气急败坏的嫌弃。
我靠在门框上,看着老爷子忙活,心里毫无波澜,甚至有点想笑。头顶的棉花糖雷云似乎也睡了个好觉,比往常更显精神,懒洋洋地飘着,云体蓬松柔软,内部那几缕电弧悠闲地扭动,偶尔滋啦一下,闪出点小火花,仿佛昨晚那记凶狠的“撞击”跟它毫无关系。
“爷爷,您老消消气,” 我“好心”地劝道,“唐三他……估计也是饿昏头了?或者……被我这小祖宗的宝贝碎片晃花了眼?” 我指了指墙角盖着草席的“宝藏”。
“哼!我看他是心思不正!” 老杰克把最后一点污秽铲到墙角,重重啐了一口,仿佛要把晦气吐掉,“从小就跟他爹学得阴沉沉的!杰瑞啊,以后离他远点!听见没?这小子……指不定憋着什么坏水呢!” 他郑重其事地警告我,显然昨晚唐三的“夜袭”给他留下了深刻的心理阴影。
“知道啦爷爷!” 我乖巧地点头,心里却在盘算着三天后的诺丁城之行。离得远?那多没意思。
就在这时——
“笃笃笃……”
院门外,传来一阵极其轻微、带着犹豫和……羞耻的敲门声。
老杰克和我对视一眼。
“谁啊?” 老杰克没好气地吼了一嗓子,拎着柴刀走过去。
门外沉默了片刻,一个细若蚊蚋、带着浓重鼻音和极度难堪的声音响起:“杰……杰克爷爷……是我……唐三。”
老杰克眉头一拧,猛地拉开了院门。
门外,站着一个……极其“别致”的身影。
唐三低着头,几乎要把脑袋埋进胸口。他换了一身洗得发白、打满补丁的干净粗布衣服,但显然刚刚经历了一场极其惨烈的“清洁战争”。在外的皮肤,尤其是脸和脖子,被搓得通红一片,有些地方甚至破了皮。他的头发湿漉漉地贴在头皮上,显然洗了无数次,但那股顽强而独特的“复合型”气味,依旧如同附骨之蛆,若有若无地飘散出来。
最引人注目的是,他背上背着一个巨大的、鼓鼓囊囊的破麻袋!麻袋口用草绳扎得死死的,但依旧能看出里面装满了东西,沉甸甸地压在他瘦小的肩膀上。这造型,活脱脱像个小难民,还是自带“生化武器”的那种。
“你来干什么?” 老杰克堵在门口,语气不善,手里的柴刀没放下。
唐三的身体明显瑟缩了一下,头垂得更低了,声音带着浓重的屈辱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哭腔:“杰……杰克爷爷……我……我是来……道歉的……” 他艰难地挤出几个字,肩膀微微发抖。
“道歉?哼!” 老杰克哼了一声,目光扫过他背上那个巨大的麻袋,眼神更加警惕,“道歉还背着这么大个袋子?又想顺点什么走?”
“不!不是的!” 唐三猛地抬起头,小脸因为激动和羞愤涨得通红,眼眶也是红的,“袋……袋子里……是我爹……我爹存的麦子!还有……还有我这些年……攒的……一点铜魂币!” 他像是用尽了全身力气说出这番话,随即又飞快地低下头,声音带着绝望的哽咽,“杰瑞……杰瑞他……他让我背来的……说……说当赔偿……”
唰!
老杰克猛地扭头看向我,眼神惊疑不定:“杰瑞?怎么回事?”
我一脸“无辜”地摊摊手,慢悠悠地踱步到门口,看着门外背着巨大麻袋、摇摇欲坠、浑身散发着“我很惨但我不说”气息的唐三,嘴角勾起一丝只有他能看懂的弧度。
“哦,这个啊,” 我指了指唐三背上那个快把他压垮的麻袋,语气轻松得像在讨论天气,“昨晚唐三不是‘不小心’碰坏了咱家东西,还弄脏了院子嘛。我看他挺诚恳的,就跟他商量了一下‘合理赔偿’的事儿。” 我特意加重了“不小心”和“商量”两个词。
“他……他逼我签了字据!” 唐三猛地抬头,死死瞪着我,那双通红的眼睛里燃烧着滔天的怒火和屈辱,声音因为激动而嘶哑,“用雷云……用雷云抵着我写的!那根本不是商量!”
“啧,小三儿,话可不能乱说,” 我摇摇头,一脸“痛心疾首”,“字据?什么字据?那叫‘友好协商备忘录’!白纸黑字,你自己按的手印,清清楚楚写着‘自愿赔偿精神损失费、清洁费、物品损坏费共计麦子一袋,铜魂币五枚’。我这还有副本呢,要不要拿出来给爷爷看看?” 说着,我作势要从怀里掏东西。
“你——!” 唐三气得浑身发抖,指着我的手都在颤,却一个字也反驳不出来。昨晚的“字据”……那确实是他在雷云滋滋作响的“监督”下,含着血泪写的!手印也是被电得发麻的手按上去的!那麻袋里的麦子,几乎是唐昊酒醒前家里所有的存粮!铜魂币更是他偷偷打铁攒了几年、准备买暗器材料的全部家当!
老杰克看看气得快冒烟的唐三,又看看一脸“正气凛然”的我,再看看那个巨大的麻袋……他浑浊的老眼眨了眨,似乎有点明白,又似乎更糊涂了。他本能地觉得自家孙子好像有点……不地道?但看看唐三那狼狈样,想想昨晚被弄脏的院子,再看看那袋实实在在的麦子……
“咳……” 老杰克干咳一声,脸上的怒气消了大半,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复杂的、带着点占便宜心虚的尴尬,“既……既然是赔礼……那……那就放下吧。” 他侧了侧身,让开门口。
唐三如同得到了特赦,几乎是踉跄着冲进院子,迫不及待地将背上那沉重无比的麻袋“咚”地一声卸在地上,仿佛卸下了千斤重担。他大口喘着气,看都不敢再看我和老杰克一眼,转身就要逃离这个让他尊严扫地的魔窟。
“哎!等等!” 我出声叫住了他。
唐三身体猛地僵住,背对着我们,拳头死死攥紧。
“小三儿,” 我走到他身后,声音带着一种“哥俩好”的亲切,“你看,咱们明天就要一起去诺丁城了。路上山高水长的,你背着这么多‘行李’……” 我指了指墙角那堆盖着草席的雷纹焦炭,“多不方便?不如……” 我故意拉长了语调。
唐三猛地转过身,警惕地看着我,眼神里充满了“你又想干什么”的惊惧。
我咧嘴一笑,露出两排小白牙:“不如,我帮你保管吧?我的小棉花糖最喜欢这些零嘴儿了,保证看得牢牢的!等到了诺丁城安顿好,再还给你?怎么样?够意思吧?”
帮我保管?唐三看着那堆散发着危险气息的“焦炭”,又看看我头顶那团看似人畜无害、实则心狠手辣的“棉花糖”,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板首冲天灵盖!这跟把羊交给狼看管有什么区别?!
“不!不用!” 唐三几乎是尖叫着拒绝,声音都变了调,“我……我自己能拿!”
“哎,跟我客气啥!” 我热情地拍了拍他的肩膀(他触电般躲开),“就这么定了!爷爷!” 我转头看向老杰克,“您帮唐三把这袋麦子扛回他家去呗?沉得很,他这小身板怕是要累坏了。” 我指了指地上那个装满粮食的麻袋。
“行!” 老杰克爽快地答应。比起处理那堆味道感人的“肥料”,扛粮食这活儿他乐意干!他上前轻松地拎起那袋麦子,对着还僵在原地的唐三努努嘴:“走吧小三儿,送你回去。以后……唉,好自为之吧!”
老杰克扛着粮袋率先走了出去。唐三站在原地,脸色一阵青一阵白,胸口剧烈起伏。他死死地盯着墙角那堆被草席盖住、却仿佛散发着致命诱惑和巨大威胁的雷纹碎片,又看看我脸上那“真诚无害”的笑容,最终,所有的愤怒、屈辱、不甘,都化为一声压抑到极致的、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冷哼。他猛地一跺脚,转身追着老杰克的背影冲了出去,那背影,写满了悲愤和“此仇不共戴天”。
看着两人消失在村道拐角,我脸上的笑容瞬间变得贼兮兮。我走到墙角,掀开草席一角,拿起一块温润冰凉的雷纹碎片把玩着。
“小棉花糖,” 我戳了戳头顶懒洋洋的云朵,“你说……咱们这‘保管费’,该收多少合适呢?一天一块当利息?还是等他来要的时候……再给他点‘惊喜’?”
雷云“噗噜”了一声,云体内部几缕电弧愉快地跳跃了一下,像是在无声地赞同。
三天时间,在圣魂村诡异的气氛中飞快溜走。
老杰克家依旧弥漫着那股“复合型”气味,不过随着时间的推移和老爷子坚持不懈的清扫泼水,总算淡了不少。墙角那堆雷纹碎片被我用破布仔细包好,塞进了老杰克给我准备的行囊最底层。那袋从唐三家“赔偿”来的麦子,老杰克最终没好意思全吞,分了一半给唐三让他带着路上吃,另一半则换成了十几个硬邦邦、能当暗器使的杂粮饼子,塞进了我的包袱。
唐三那边,彻底成了圣魂村的“隐形人”。除了必要的出门打水,他几乎把自己关在那间破铁匠铺里,连唐昊的呼噜声都仿佛小了很多。村民们看他的眼神更加复杂,怜悯中带着疏离,偶尔的窃窃私语,也总能让他像受惊的兔子一样迅速躲开。他那股若有若无的“独特”气味,更是成了村里孩子们私下取笑的新话题。每次远远看到我,他那眼神都冷得能冻死人,却又带着一种深深的忌惮,尤其是瞄到我头顶那团懒洋洋的云时。
出发的日子终于到了。
天蒙蒙亮,晨雾还未散尽。老杰克起了个大早,换上了他那件只有过年才舍得穿的、洗得发白的半新褂子,头发也难得地用水抹了抹,梳得一丝不苟。他把我那个塞得鼓鼓囊囊的包袱仔细地捆好,背在自己并不宽阔的背上,又检查了一遍我怀里的武魂殿令牌和唐三那枚工读生徽章(被我“好心”代为保管了),这才深吸一口气,拉着我的手,走出了家门。
村口的老槐树下,唐三己经等在那里了。
他也换上了最干净的衣服,背着一个明显小一号、瘪瘪的包袱(里面估计就几件衣服和那半袋杂粮饼子)。他低着头,看着自己的脚尖,像一尊没有生气的石雕。那头倔强的黑发依旧有些不服帖地翘着,晨雾打湿了他的额发,更添了几分阴郁。当他看到我和老杰克走来,尤其是看到我头顶那团飘着的“棉花糖”时,身体明显绷紧了,下意识地后退了小半步,眼神里充满了戒备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恐惧。
“小三儿,等久了吧?” 老杰克努力让自己的语气显得自然些,带着一丝长辈的关怀,“走吧,时候不早了,得赶路去诺丁城。”
唐三没吭声,只是默默地转过身,迈开脚步,走在了最前面,刻意与我们拉开了几米的距离。那背影,孤寂又倔强。
老杰克叹了口气,摇摇头,拉着我跟了上去。
圣魂村到诺丁城的路不算近,步行需要大半天。土路坑洼不平,两旁是望不到头的农田和稀疏的树林。晨雾渐渐散去,日头爬上来,晒得人有些燥热。
一路上,气氛沉闷得能拧出水。
老杰克几次想找点话头,缓和一下尴尬。比如指着路边的野花说“杰瑞你看那花开得多好”,或者感慨一下“当年爷爷走这条路去城里卖粮……” 但回应他的,只有我的敷衍“嗯嗯”和唐三那边死一般的沉默。老爷子最终也放弃了,闷头赶路,只剩下脚步声和包袱摩擦的窸窣声。
我倒是自得其乐。头顶的棉花糖雷云似乎对野外的环境很感兴趣,飘得比平时高了些,慢悠悠地跟着我们移动,蓬松的云体在阳光下泛着柔和的光晕。我一边走,一边尝试着用意念和它沟通,感受着那份奇妙的联系。偶尔,我会从怀里摸出一小块最小的雷纹碎片,悄悄握在掌心。碎片冰凉,内部沉睡的雷霆之力顺着我的魂力缓缓流淌,补充着赶路的消耗,带来一种温润的舒适感。
唐三虽然走在前面,但那双耳朵却像雷达一样竖着。每一次我拿出碎片的细微声响,每一次碎片上电纹被激发时那极其微弱的“滋”声,都让他后背的肌肉瞬间绷紧。他虽然没有回头,但我能感觉到他那份压抑到极致的渴望和探究欲,像毒蛇一样缠绕着他。
日头渐渐升高,晒得人汗流浃背。我们在一棵老榕树下歇脚。老杰克拿出水葫芦和硬邦邦的饼子分给我们。
唐三默默地接过自己那份饼子,走到树根的另一边,背对着我们,小口小口地啃着,如同嚼蜡。
我则大大咧咧地坐在树荫下,把饼子掰碎了泡在水里,慢悠悠地吃着。头顶的雷云似乎也渴了,飘下来一点,悬在我的水碗上方,云体微微起伏,内部电弧闪烁,碗里那点可怜的水汽竟然丝丝缕缕地被它吸了进去!看得老杰克目瞪口呆。
“杰瑞……你这小祖宗……还喝水?” 老杰克感觉自己的认知又被刷新了。
“可能……喜欢水汽?” 我也觉得新奇,又倒了点水在掌心,凑到雷云旁边。雷云果然“飘”过来,软软地蹭着我的手掌,将水珠吸走,发出惬意的“噗噜”声,云体似乎都更水润了点。
就在这时——
嗡!
我怀里,那枚属于唐三的、样式古朴的诺丁学院工读生徽章,毫无征兆地轻微震动了一下!
紧接着,一股微弱但清晰的吸力,从我头顶的雷云中散发出来!目标首指我怀中的徽章!
“嗯?” 我一愣,下意识地捂住了胸口。
几乎同时,树根另一边,背对着我们的唐三,身体也猛地一僵!他怀里似乎也有什么东西在震动!他飞快地伸手入怀,摸了一下,随即像被烫到一样猛地缩回手,霍然转身!那双充满血丝的眼睛,死死地、难以置信地盯住了我!不,是盯住了我头顶那团正在“喝水”的雷云!
他怀里……藏着他那块武魂觉醒时出现的、样式奇特、非金非铁的黑色小牌子!此刻,那块牌子正隔着衣服,散发出一种微弱而急促的灼热感!
“你……你对我的武魂做了什么?!” 唐三的声音嘶哑,带着惊怒和一丝他自己都没察觉的恐慌!他能感觉到,自己那块神秘的黑色牌子,似乎在刚才那一瞬,与对面那团该死的“棉花糖”产生了某种诡异的共鸣和……吸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