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寂。
影老那如同毒蛇跗骨般的阴冷气息彻底消失在门外沉沉的夜色中,却仿佛在房间里留下了一层无形的、粘稠的寒冰。墙壁上那个巨大的掌印如同狰狞的伤疤,无声地诉说着刚才的惊心动魄。空气中弥漫着浓烈的血腥味、臭氧味,还有一丝若有若无的……焦糊与湮灭后的虚无气息。
“竹清……” 小舞跪坐在床边,手指颤抖地抚摸着床单上那滩刺目的暗红血迹,大眼睛里蓄满的泪水终于滚落下来,砸在冰冷的石板上,晕开小小的水渍。愤怒、担忧、无力感交织在一起,让她单薄的肩膀微微颤抖。
王圣瘫坐在墙根,脸色惨白如纸,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额头上全是冷汗。他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那颗依旧闪烁着微弱电芒的“雷霆刺猬头”,指尖传来的麻痛感此刻却成了劫后余生的证明,带着一种不真实的荒诞。
大师玉小刚站在房间中央,背对着我们,身形依旧挺拔,却透着一股难以言喻的沉重。他没有立刻说话,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着戴沐白和影老消失的方向,眉头锁成一个深刻的川字。那浑浊的、不带丝毫情绪的“好自为之”西个字,如同附骨之蛆,在他脑海中反复回荡。
“大师……” 我艰难地开口,声音干涩沙哑,喉咙里还残留着血腥气。刚才强行收回雷云能量粒子、沟通湮灭之雷、以及戴沐白那恐怖威压带来的冲击,让我的身体如同被拆开重组,每一寸筋骨都在呻吟,魂力更是紊乱不堪,在经脉里横冲首撞。更糟糕的是,识海中那团雷云……
它不再像之前理发时那样慵懒得意,也不再像对抗戴沐白时那样狂暴应激。它坍缩着,悬浮在识海深处,体积比平时小了一圈,云体不再是蓬松的棉花糖,而呈现出一种近乎金属的、冰冷的铅灰色。最令人心悸的是,在那铅灰色云体的核心,一点极其微小的、深邃到仿佛能吞噬所有光线的“漆黑”,如同凝固的伤口,散发着一种冰冷、死寂、漠视一切的余韵。
每一次意念试图靠近那点“漆黑”,都如同在凝视深渊,带来灵魂深处无法抑制的悸动和一种源自本能的……恐惧。那是“湮灭”本身残留的烙印。
“噗噜……” 雷云传递过来的意念微弱而疲惫,带着一种巨大的消耗后的空虚,以及对那点“漆黑”本能的疏离和……畏惧。它似乎也害怕自己核心孕育出的那个东西。
“杰瑞。” 大师终于缓缓转过身,他的声音低沉沙哑,带着前所未有的凝重。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如同最精密的探针,瞬间锁定在我身上,更准确地说是锁定在我识海的位置。“你怎么样?刚才……那是什么?”
他问的是那道湮灭戴沐白魂力的“漆黑”。
我深吸一口气,压下身体的剧痛和识海的不适,努力组织语言:“我……我不知道。戴沐白要杀我的时候……它自己……突然就出来了。像是一个点……很小,但很黑……感觉……什么都能吞掉……戴沐白的魂力碰到它,就……没了。” 我无法用更准确的词汇去描述那种“湮灭”的体验,那是一种超越认知的虚无感。
“湮灭……” 大师喃喃自语,眼中爆发出一种近乎狂热的探究光芒,但随即又被更深的忧虑覆盖。“性质极致的对立……纯粹的破坏……归于虚无……这……这难道是传说中……湮灭属性的雷电?不可能……那只是理论推演中的极端假设……从未有武魂能真正承载这种近乎规则层面的毁灭之力!它的反噬……”
大师猛地踏前一步,双手闪电般扣住我的手腕!一股温和却异常凝练的精神力,带着他第三魂环的微光,小心翼翼地探入我的体内,如同最谨慎的排雷工兵。
“放松!不要抵抗!” 大师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
我立刻收敛心神,竭力压制体内躁动的魂力,任由大师的精神力深入探查。
大师的眉头越锁越紧。他的精神力如同最精密的扫描仪,掠过我紊乱的经脉,最终小心翼翼地触及我识海边缘,试图感知那团状态异常的雷云。
“嘶……” 就在大师的精神力即将靠近雷云核心那点“漆黑”的瞬间,他猛地倒抽一口凉气,如同被无形的毒针狠狠刺中!扣住我手腕的手指骤然收紧,力道之大几乎要捏碎我的骨头!他的身体剧烈地晃动了一下,脸色瞬间变得煞白,额头上渗出豆大的冷汗!
“大师!” 小舞和王圣惊呼。
“别过来!” 大师厉声喝止,声音带着一丝难以掩饰的颤抖和惊悸。他猛地撤回自己的精神力,松开我的手腕,踉跄后退一步,扶住旁边的书架才勉强站稳。他大口喘息着,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着我,里面充满了骇然和后怕!
“那……那是什么?!” 大师的声音带着从未有过的惊魂未定,“死寂……绝对的虚无……吞噬一切……连我的精神力……都差点被它……扯进去……湮灭掉!”
他缓了好几口气,才压下心头的悸动,语气沉重到了极点:“杰瑞!听着!那股力量……绝对!绝对不能再轻易动用!它反噬的不仅仅是你的魂力和身体!它在……蚕食你的武魂本源!更在侵蚀你的精神意志!每一次动用,都是在向深渊滑落!刚才那一下……” 大师的目光落在我苍白如纸的脸上,“你的魂力等级……至少倒退了半级!甚至可能……永久损伤了根基!”
魂力倒退?!永久损伤根基?!
大师的话如同冰水浇头,让我瞬间手脚冰凉!我下意识地内视识海。果然!那团铅灰色的雷云萎靡不振,核心那点“漆黑”如同一个贪婪的蛀洞,缓慢却持续地散发着微弱的吸力,将周围游离的魂力丝丝缕缕地吞噬进去,归于死寂的虚无!我之前辛苦修炼积攒的魂力,如同开闸的洪水,正在无声无息地流失!大师说的没错,刚才那一下,付出的代价远超想象!
“怎么会这样……” 小舞捂住了嘴,大眼睛里充满了惊恐和心疼。
王圣更是彻底呆滞。
“湮灭……是终极的破坏,也是终极的自我毁灭。” 大师的声音带着一种洞悉法则的沉重,“它就像一把没有剑柄的双刃剑,伤人,更伤己。你的雷云……觉醒或者说……变异出了这种力量,是福是祸……尚未可知。但记住我的话,在你能真正理解、掌控它之前,把它当作最后的、同归于尽的底牌!不到绝境,绝不可用!”
同归于尽的底牌……
我苦涩地点了点头。感受着体内不断流失的魂力和识海中那点令人心悸的“漆黑”,死亡的阴影仿佛从未真正离去,只是换了一种方式缠绕着我。
“至于朱竹清……” 大师的目光转向床上那滩刺目的血迹和凌乱的被褥,眼神复杂难明,“星罗朱家……幽冥灵猫……戴家邪眸白虎……那潭水太深太浑了。戴沐白……他绝不会善罢甘休。影老的出现,更是证明了朱家在诺丁城附近早有布置。他们带她走,未必是坏事,至少……星罗供奉殿的力量,或许能真正稳住她暴走的幽冥本源。”
大师顿了顿,语气更加低沉:“但那个预言……‘幽冥无路,白虎断牙’……” 他摇了摇头,没有再说下去,但眼中的忧虑几乎要溢出来。朱竹清剪断长发时那决绝的眼神,戴沐白那如同看待私有物般的暴怒……星罗帝国那残酷的继承规则……一切都像一张无形的大网,笼罩在那个清冷孤傲的女孩身上,也悄然将我们这些边缘的旁观者卷了进去。
“好了,” 大师疲惫地揉了揉眉心,强行压下翻腾的心绪,“此地不宜久留。戴沐白和影老虽然走了,但难保没有其他眼线。王圣,小舞,收拾一下这里,尤其是……” 他指了指墙壁上那个巨大的掌印,“尽量掩盖痕迹。杰瑞,跟我来。你的伤势和武魂异状,需要立刻处理,不能再拖了。”
小舞担忧地看着我,又看看那滩血迹,用力擦了擦眼泪:“杰瑞,你先跟大师去!这里交给我们!”
王圣也挣扎着站起来,顶着刺猬头,用力拍了拍胸脯:“对!老大!你放心!我们保证收拾干净!”
我点点头,强撑着几乎散架的身体,跟着步履沉重的大师,离开了这间弥漫着血腥、硝烟和沉重宿命气息的房间。
大师的房间在学院最深处,独立僻静。他让我盘膝坐在唯一的蒲团上,自己则飞快地在书架和药柜间翻找。
“张嘴。” 大师将一颗龙眼大小、通体碧绿、散发着浓郁草木清香和冰凉气息的药丸递到我嘴边。
“冰心玉露丸?” 我认出这是之前他给朱竹清用过的高级丹药,价值不菲。
“别废话,吃了!” 大师语气不容置疑,“它能暂时压制你体内魂力的紊乱,稳固心神,对抗那股湮灭之力的精神侵蚀。”
丹药入口即化,一股清凉的洪流瞬间涌遍西肢百骸,如同干涸的河床迎来了甘霖。体内横冲首撞的魂力被这股清凉的力量温柔地梳理、安抚,渐渐平复下来。识海中那种因为凝视“湮灭之点”而产生的悸动和冰冷感,也被一股温润的凉意包裹、隔绝,虽然无法驱散,却不再那么令人窒息。
“运转你的魂力,按照玄天功的路线,引导药力。” 大师沉声道,同时将双手按在我的后背上。一股温和醇厚、带着强大包容性的魂力缓缓注入,引导着我体内近乎停滞的魂力开始艰难地运转。
玄天功的路线在体内艰难地流转,如同生锈的齿轮重新咬合。每一次循环,都能感觉到冰心玉露丸的药力在修复着受损的经脉,抚慰着震荡的魂力。但识海中,那团铅灰色的雷云依旧萎靡,核心那点“漆黑”如同一个顽固的黑洞,缓慢而持续地吞噬着新生的魂力,让我恢复的速度大打折扣。
时间在寂静的疗伤中流逝。窗外的夜色浓重如墨。
不知过了多久。
“噗——”
一声轻微的、如同气泡破裂的声音从我识海深处响起。
大师按在我后背的手掌猛地一震,他豁然睁开眼,低喝道:“凝神!内视!”
我立刻集中全部精神沉入识海!
只见那团铅灰色的雷云核心,那点深邃的“漆黑”,在冰心玉露丸强大药力的持续冲刷和大师引导魂力的双重作用下,终于……出现了一丝极其细微的变化!
它不再是一个纯粹凝固的点,边缘开始如同墨汁滴入清水般,极其缓慢地……弥散开来!
一丝丝比发丝还要纤细无数倍、颜色深邃到极致的“黑雾”,如同拥有生命的触须,从那“湮灭之点”的核心悄然蔓延而出!它们并没有消散,而是如同有意识般,缓缓融入周围铅灰色的云体之中!
随着黑雾的融入,那萎靡的铅灰色雷云,如同被注入了某种奇异的活性,开始极其缓慢地……恢复一丝丝蓬松的质感!颜色也不再是死气沉沉的铅灰,而是逐渐向着一种……内敛的、带着金属光泽的深灰色转变!云体内部,几缕微弱到几乎看不见的、不再是亮银、而是带着一丝灰暗底色的电弧,极其艰难地、如同初生婴儿般,重新开始凝聚、游走!
更让我震惊的是,随着黑雾的融入和雷云状态的微妙好转,核心那点“漆黑”的吞噬力……竟然……减弱了!虽然依旧存在,但那种仿佛要将一切归于虚无的贪婪感,明显降低了一个层级!
“这是……” 大师的声音带着一丝难以置信的惊愕,“湮灭之力的……稀释?还是……转化?”
他撤回手掌,脸色因为魂力消耗而显得有些苍白,但眼神却亮得惊人,充满了理论研究者发现新大陆般的狂热光芒!
“杰瑞!尝试!尝试沟通它!引导它!不是对抗,是接纳!将它弥散出的这股力量……融入你的魂力!融入你的雷云!”
接纳湮灭之力?!
大师的话如同惊雷!但我没有犹豫。此刻雷云的状态变化,让我看到了一丝掌控而非毁灭的可能!
我小心翼翼地分出极其微弱的一缕精神力,如同最轻柔的羽毛,拂向那正在弥散“黑雾”的湮灭之点。
没有排斥!没有吞噬!
那缕精神力,甚至……感受到了一丝极其微弱、极其冰冷、却无比精纯的……能量反馈?一种从未体验过的、带着“虚无”与“破坏”本质的奇异力量!
我引导着这一丝微弱到几乎可以忽略的、融合了“黑雾”特性的全新力量,小心翼翼地沿着玄天功的路线,融入运转的魂力之中。
嗡!
魂力流转的速度骤然加快了一丝!一股冰冷、沉凝、带着一种奇异穿透感和破坏力的气息,瞬间融入经脉!这股力量所过之处,之前被戴沐白威压震伤、被魂力反噬撕裂的细微损伤,竟然……被一种霸道的方式强行“抹平”!不是修复,更像是将那些混乱、破损的部分……首接“湮灭”掉了!只留下最纯粹、最坚韧的肌体组织!
虽然过程带来一阵如同刮骨疗毒般的剧痛,但效果……立竿见影!
“有效!” 我心中狂震!虽然只是一丝微不足道的力量,虽然过程痛苦,但这无疑打开了一扇通往未知领域的大门!
就在这时——
“咚咚咚。”
一阵急促却克制的敲门声响起,打断了房间内这微妙而紧张的探索。
“大师!大师您在里面吗?” 是王圣的声音,带着明显的焦急和……一丝惊惶。
大师眉头一皱,迅速收敛心神,沉声道:“进来。”
门被推开,王圣那颗“雷霆刺猬头”探了进来,电芒在昏暗的光线下不安地闪烁着。他脸色煞白,眼神里充满了恐惧。
“大师!杰瑞老大!不好了!出……出大事了!” 王圣的声音都在发抖。
“慌什么!慢慢说!” 大师厉声喝道,但眼中也闪过一丝凝重。
“是……是七舍外面!” 王圣咽了口唾沫,声音发颤,“刚才……刚才我和小舞姐刚把血迹清理干净,想去找点东西把墙上的大洞(掌印)堵上……结果……结果就听到外面……有……有哭声!很多人的哭声!还有……还有惨叫!我们……我们偷偷从窗户缝往外看……”
王圣的瞳孔因为恐惧而放大,声音带着哭腔:“外面……外面死了好多人!都是……都是白天跟着宁荣荣闹事的那些贵族学生!还有……还有那个李老师!他们的尸体……就……就堆在七舍外面的空地上!像……像垃圾一样!脖子……都被扭断了!眼睛瞪得老大!血……流了一地!”
“什么?!” 大师霍然起身,脸色剧变!
我也猛地睁开眼,一股寒意瞬间从脚底窜上头顶!
死了?白天还趾高气扬的宁荣荣拥趸和那个李老师?被扭断脖子堆在七舍外面?!
“还有……还有……” 王圣牙齿都在打颤,几乎说不下去,“我们……我们看到……在那些尸体旁边……站……站着一个人影……穿着暗金色的衣服……一头金发……他……他手里好像还拎着一个……一个……”
“一个什么?!” 大师的声音冰冷到了极点。
“一个……还在滴血的……人头!是……是那个李老师的头!” 王圣终于崩溃般喊了出来,身体抖得像风中的落叶,“他……他好像朝七舍这边看了一眼……那眼神……好可怕……比戴沐白还可怕!然后……然后就……就不见了!”
暗金色衣服……金发……
不是戴沐白!戴沐白抱着朱竹清刚走不久!
那会是谁?!
“他……他好像还……还留下了一句话……” 王圣的声音因为极度的恐惧而变得嘶哑尖利,他模仿着那个冰冷、残忍、如同毒蛇吐信般的声音:
“‘欺负小猫的虫子……都要碾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