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破船在墨汁般的忘川河上无声滑行。粘稠的黑水仿佛有生命般吸附着船身，每一次船篙的撑动都显得异常沉重。船头那盏惨绿的提灯是唯一的光源，在浓得化不开的灰雾中摇曳，只能照亮方寸之地，更远处是吞噬一切的黑暗和死寂。
卡戎沉默地站在船头，佝偻的背影如同凝固的墓碑，只有船篙插入黑水时带起的细微“哗啦”声，证明时间还在流逝。那股冰冷、绝望、侵蚀灵魂的河水气息，如同无数只细小的冰虫，无孔不入地钻进每个人的毛孔。
陈烬强迫自己不去看那令人心悸的黑水，将全部心神集中在对抗记忆的流失上。他一遍遍在心底默念：“我支付了记忆。我支付了记忆。”试图用意志力加固那段关于三岁摔碎玻璃杯的、正在飞速褪色的画面。但效果微乎其微，那记忆就像指间流沙，越想抓紧，流失得越快。只剩下一个越来越模糊的“支付过”的概念。
“妈的…老子总觉得忘了啥重要的事…”李强烦躁地抓着自己光溜溜的头皮，眼神有些茫然，“好像跟钱有关？船票？老子明明记得付过钱了…”他声音越来越低，带着一种自我怀疑的焦虑。
王小雨抱着囡囡，同样眉头紧锁，努力回忆：“我记得…是用东西换的船票？是什么东西来着…”她越想，眉头皱得越紧，那份记忆如同沉入深海的石头，捞不起来，只留下空洞的恐慌。
张建国蜷缩在船舱角落，抱着他那焦黑的断腕，处于半昏迷状态，嘴里无意识地发出痛苦的呻吟，污染度依旧在19%的高位徘徊，他的记忆显然流失得更快更彻底。
囡囡似乎没有受到太大影响，只是紧紧抱着陈烬还给她的巫傩小鼓，大眼睛警惕地看着船头沉默的卡戎和西周翻滚的黑水。
陈烬的心一点点沉下去。这样下去不行！按照这个速度，用不了多久，除了污染度最低、或者有特殊保护的囡囡，其他人都会彻底遗忘“支付船资”的事实！到时候，卡戎会毫不犹豫地将他们扔进忘川！
必须想办法！规则…漏洞在哪里？
他目光扫过沉默的卡戎，扫过船外墨黑的水面，扫过船头那盏摇曳的惨绿提灯。提灯的光晕在粘稠的黑水上投下扭曲的倒影。
倒影…
陈烬脑中灵光一闪！规则只说不能喧哗、哭泣、询问，没说不能…唱歌？或者说，发出非语言、非询问性质的声音？规则第三条：【沉默：渡河途中，禁止喧哗、哭泣、询问。】
唱歌，算不算喧哗？算不算询问？如果只是单纯的旋律呢？
这是一个极其危险的试探！一旦判断错误，立刻就会触发“无票乘船”的驱逐！
但坐以待毙，同样是死！
“王小雨！”陈烬压低声音，语速极快，“你会不会唱歌？不要歌词！哼曲子！最轻柔、最没有攻击性的那种！试试看！”
王小雨愣了一下，随即明白了陈烬的意图，脸唰地白了。这太冒险了！但她看着陈烬眼中不容置疑的决绝，又看看怀中懵懂的囡囡和茫然焦虑的李强，咬了咬牙。
她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的恐惧，将囡囡轻轻放下。然后，她闭上眼睛，努力回忆着家乡最轻柔的、母亲哄她入睡时的摇篮曲调。
一个极其微弱、带着明显颤抖的、不成调的哼唱声，从她唇齿间小心翼翼地流淌出来。
“嗯…嗯嗯…嗯…”
声音细若蚊呐，在死寂的河面上几乎微不可闻。
船头，卡戎佝偻的背影没有丝毫变化，撑篙的动作依旧平稳。惨绿灯光下，他骷髅头黑洞洞的眼窝里，幽蓝的鬼火平静地燃烧着。
没有触发规则！
陈烬心中一震！有戏！
“继续！再大点声！不要歌词！”陈烬鼓励道。
王小雨受到鼓舞，胆子稍微大了一点，哼唱的曲调虽然依旧颤抖，但稍微连贯了一些，声音也大了一点点。是一首带着淡淡哀愁和思念的苗族小调旋律，纯净得不含一丝杂质。
“嗯…嗯嗯嗯…嗯嗯…”
轻柔的旋律如同涓涓细流，在压抑绝望的忘川河上流淌开来。虽然微弱，却像投入死水潭的一颗小石子，带来了一丝微弱的、属于“生”的气息。
李强茫然的眼神似乎因为这熟悉的旋律（虽然没歌词）而聚焦了一点，烦躁的情绪也略微平复。
蜷缩的张建国，无意识的呻吟也似乎减弱了一些。
囡囡抱着小鼓，安静地听着，大眼睛里映着王小雨哼唱的身影。
就在这时！
一首沉默撑篙的卡戎，动作…极其细微地顿了一下！
虽然只有不到半秒的停顿，快得如同错觉，但陈烬一首死死盯着他，敏锐地捕捉到了！
卡戎那覆盖着骨甲的骷髅头，似乎…极其轻微地，向王小雨哼唱的方向偏转了一个肉眼几乎无法察觉的角度？眼窝中那两团幽蓝的鬼火，跳动频率似乎…有了一丝极其细微的紊乱？
这微小的变化让陈烬心头狂跳！这骷髅摆渡人，对这纯粹的、没有歌词的旋律，有反应！
王小雨也注意到了卡戎那细微的异动，吓得哼唱声差点中断。陈烬立刻用眼神示意她继续。
王小雨强压恐惧，继续哼唱着那首带着乡愁的苗家小调。这一次，她投入了更多的情感，仿佛在呼唤着远方的亲人，旋律中的哀愁与思念更加浓郁。
“嗯…嗯嗯…嗯嗯嗯…”
卡伦的动作恢复了平稳，但陈烬能感觉到，船身周围那无处不在的、冰冷的绝望气息，似乎…被这轻柔的哼唱声冲淡了极其细微的一丝？就像在绝对零度的坚冰上，出现了一道微不可察的裂痕。
更重要的是，陈烬发现自己脑海中关于“支付记忆”的那个模糊概念，在旋律声中，似乎…稳定了一些？虽然记忆画面依旧模糊不清，但“我支付过船资”这个核心事实，不再像之前那样飞快流失！
这旋律，能对抗遗忘？！
陈烬脑中瞬间闪过楚河之前的话：“记忆支付，有技巧。支付那些最表层、最不重要的碎片。” 而王小雨这没有歌词、只有纯粹情感的哼唱，似乎正在构建一种新的、更加稳固的“锚点”，帮助大家抵抗规则性的遗忘！
他立刻看向李强和张建国。
李强脸上的茫然焦虑明显减轻了，他用力拍了拍自己的光头，眼神重新变得清晰：“操！老子想起来了！老子付过船票！用…用那啥事儿换的！”虽然具体事件依旧模糊，但他牢牢抓住了“付过”这个事实！
张建国虽然依旧痛苦，但混乱的眼神也稳定了不少，抱着断腕，不再无意识地念叨。
有效！
王小雨也发现了这一点，精神大振，哼唱的旋律更加流畅，情感也更加。那纯净的、带着思念的曲调，如同无形的丝线，缠绕在每个人心头，暂时抵御着忘川河那侵蚀灵魂的遗忘之力。
船头，卡伦依旧沉默。但在那惨绿灯光照不到的斗篷阴影下，他那覆盖着骨甲的手指，似乎极其轻微地……颤动了一下。
那动作，细微得如同错觉，却带着一种被尘封了万古的、难以言喻的……悸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