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德海的调查如同撒入深海的石子,虽有锦衣卫这张大网在暗中收束,却迟迟不见回音。而文渊阁那道诡异的法术禁制,更像一堵无形的墙,让虞晚舟束手无策。
连环命案的调查,似乎就此陷入了僵局。
可京城里的流言蜚语却从未停歇,反而像阴雨天的霉菌,在每个角落疯狂滋生。一时间,关于“无头新娘索命”的传说甚嚣尘上,百姓人心惶惶,巨大的压力如乌云般,死死压在锦衣卫与大理寺的上空。
这份沉寂,最终被一阵仓皇的脚步声彻底撕碎。
一名锦衣卫神色慌张地冲入小筑庭院,甚至来不及看来人是谁,便“噗通”一声单膝跪地,声音因恐惧和急促而剧烈颤抖。
“大人!”他朝着屋内的方向嘶声禀报,“城西乱葬岗,又……又发现了一具无头女尸!”
一言惊破满城梦。
又是无头女尸!
消息如同插上了翅膀,以一种比瘟疫更快的速度,瞬间传遍了京城的大街小巷。恐慌,这一次不再是窃窃私语,而是化作了真正的尖叫与哭嚎,彻底笼罩了这座天子脚下的雄城。
阴阳小筑内,萧临渊的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他周身散发出的凛冽寒气,几乎要将空气都冻结成冰。
他的目光,缓缓落在了屋角那个安静的身影上。
虞晚舟正坐在窗边,手里捏着一枚棋子,苍白的指尖几乎与那枚白玉棋子融为一体。她面色是伤后未愈的清减,整个人像一尊易碎的瓷器。
萧临渊的喉结不自觉地滚动了一下。
他脑中不受控制地闪过她在文渊阁外咳血的模样,那抹刺目的红,以及她那双第一次流露出无助与挫败的眼。
这件他费尽心机才捆在身边的“利器”,似乎比他想象中,要脆弱得多。
一丝他自己都未曾察过的不忍,如火星般在他心底一闪而过。可一想到城西那具冰冷的、同样没有头颅的女尸,想到压在自己肩上那不容有失的皇命,那点微末的火星,便被他毫不留情地用理智的冰雪强行碾灭。
他迈步走向她,每一步都像是踩在刀刃上。
他站定在她面前,高大的身影投下一片阴影,将她完全笼罩。
“我们需要你。”
他缓缓开口,声音沙哑得厉害,像被砂纸打磨过。没有了往日的命令与强势,那双深不见底的鹰眸里,翻涌着一种极其复杂的情绪。
那是身为执掌者的无奈,是面对棘手案情的焦躁,却又隐晦地,夹杂着一丝他自己都不愿承认的……歉意。
虞晚舟没有看他。
她的目光仿佛穿透了眼前的墙壁,穿透了这重重院落,望向了城西乱葬岗的方向。那里,有一个新的亡魂,在无声地等待。
旁边的红袖早己吓白了脸,眼圈通红,泪水在眼眶里打着转,泫然欲泣。
“小姐,您的身子……”
虞晚舟终于动了。她将手中的棋子轻轻放回棋盘,发出“嗒”的一声轻响,像是在为什么事画上句点。
她平静地对红袖说:“更衣。”
没有半分犹豫,没有一丝波澜。
不是为了回应萧临渊那句冰冷的请求,而是为了她对所有枉死者立下的、早己刻入骨血的承诺。
当那身繁复诡谲的血色嫁衣,再一次穿在虞晚舟身上时,萧临渊只觉得自己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狠狠揪了一下。
他看着她决绝而孤寂的背影,那抹血色,在昏暗的屋中显得如此刺目,仿佛是用她自己的生命燃起的火焰。
他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意识到,这个女人每一次披上这身嫁衣,都是在用自己的阳寿与性命,去点亮那条通往幽冥地府的真相之路。
城西乱葬岗。
此地本就是京城最大的乱葬岗,常年阴风阵阵,怨气冲天。此刻又添了一桩骇人听闻的凶案,更是阴气刺骨,连盛夏的风都带着一股子寒意。
虞晚舟再次举行那场疯魔而圣洁的仪式。
只是这一次,她所承受的冲击,远比上一次要猛烈得多。
乱葬岗的怨气,并非单一的亡魂,而是成百上千、积年累月的绝望与不甘。那股庞大的精神洪流,如同决堤的江海,疯狂地冲击着她本就脆弱不堪的防线。
围观的官吏们看不见那些无形的凶险,他们只看到,那个身着血嫁衣的绝美女子,身形正剧烈地颤抖着,那张本就没什么血色的脸,此刻更是惨白如纸,仿佛下一刻就要化作青烟散去。
萧临渊的瞳孔骤然紧缩。
他几乎是不受控制地,下意识地上前了一步。
他什么也没说,只是沉默地、坚定地,站在了她的身后。
他高大挺拔的身躯,像一堵坚不可摧的城墙,形成一个绝对保护的姿态,将她纤细的身影完全笼罩,隔绝了身后所有或好奇、或惊惧、或鄙夷的窥探目光。
他的手在宽大的飞鱼服袖中,死死地紧握成拳,骨节因过度用力而寸寸泛白。
那双总是锐利如鹰隼的眼眸,此刻全神贯注地,一瞬不瞬地盯着她单薄的背影,生怕她下一刻,就会在这场与亡魂的交易中,就此香消玉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