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书架
我要求书
贾珠休沐回府，甫一踏入兰馨院，便被李纨请入内室。屏退左右后，李纨将前两日荣庆堂换药之事，原原本本、毫无隐瞒地告诉了贾珠，包括贾母的赏赐与那番“只可为身份尊贵者诊治”的告诫。
贾珠听完，非但没有丝毫责备，反而眼中亮起激赏的光芒，他握住李纨的手，力道带着几分激动：“纨儿！你……你做得极好！胆大心细，当机立断！若非你，老太太恐遭大难！这份担当与医术，实在令人钦佩！”他顿了顿，语气更加真挚，“老太太的话，虽有约束，却也……也是为你着想，为你正名。你能得老太太如此信任与疼爱，我心中……甚是欢喜。” 他看向李纨的目光，充满了骄傲与庆幸。
李纨被他眼中的灼热看得有些赧然，心中亦是暖流涌动。这份毫无保留的信任与支持，是她在这深宅中最珍贵的倚仗。
“大爷过誉了。”她轻声应道，随即关切地看向贾珠，“大爷这几日在国子监，身子可还觉得乏？那药膳……吃着可还顺口？”
提到药膳，贾珠脸上的笑容更加舒展，带着由衷的感激：“顺口，极好！说来也奇，自用了你配的药膳汤羹，夜里安眠了许多，心悸怔忡也减轻不少，白日里精神头也足了些，连先生都说我气色见好。纨儿，这全是你的功劳！” 他言语间是毫不掩饰的依赖与满足。
李纨看着他眉宇间确实消散了些许疲惫，心中稍定。这正是她需要的时机。
“大爷身子渐好，妾身也安心些。”李纨声音轻柔，却带着医者的郑重，“只是……大爷，恕妾身首言。药膳温和滋补，于固本培元、缓解症状自是有效，但若要真正根治大爷这思虑过度、耗伤心血之症，仅靠药膳，不过是扬汤止沸，治标难治本。”
贾珠闻言，神色也认真起来：“那……依你之见，当如何？”
李纨首视着他的眼睛，清晰地列出三条：“其一，也是最根本的——大爷需得学会放松心神，不能过度用功、过度忧虑！读书进益固然重要，但身体是根本，弦绷得太紧，终有断时。需得张弛有度，劳逸结合。” 这是她最想强调的，也是她最担忧的。
贾珠脸上掠过一丝苦笑，没有立刻回应。
李纨继续道：“其二，需辅以汤药，调治内里。妾身可依据大爷脉象变化，开出更具针对性的方剂，补心脾，益气血，安神志，固根基。这药……或许会苦些，但效果绝非药膳可比。”
“苦药无妨，”贾珠立刻应道，“只要能强健精神，利于读书，再苦我也喝得下。” 他对功名的渴望，让他毫不犹豫地接受了第二条。
李纨看着他急切的样子，心中那点隐忧更甚。她略作停顿，指尖在袖中微微蜷缩，终于还是说出了口：“至于其三……” 她声音低了些，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迟疑，“是……针灸之法。以银针刺激经络穴位，疏通气血，调和阴阳，其效往往胜于汤药数倍，尤擅调治心神耗伤、气血郁滞之症。” 她终究没有完全说出父母对“精湛针灸”的禁忌，只强调了其功效。
果然，贾珠听到“针灸”二字，眼中先是闪过一丝惊奇，随即是毫不掩饰的信赖：“针灸？可是那古医书中记载的神奇之术？纨儿你竟连此道也精通？若真有效，那自然是……”
“大爷！”李纨打断他，声音带着少有的急切和一丝恳求，“针灸虽效速，但……施针需近身，且……且于世人眼中，女子执针，尤其……尤其为男子施针，恐多有非议。妾身父母也曾谆谆告诫，此术易招误解，若非万不得己，不可轻施。妾身……妾身并非畏惧，只是……” 她垂下眼帘，未尽之语中包含了太多顾虑。
贾珠看着妻子眼中那份挣扎与顾虑，心中了然。他明白这“非议”与“误解”的分量，更明白她此刻的坦诚与为难。他沉默了片刻，没有追问她为何精通此术，只是轻轻握住了她的手，声音低沉而带着一种沉重的疲惫：
“纨儿，你的苦心，我明白。你的顾虑，我也明白。只是……这第一条，放松心神，不忧不虑……我……我恐怕真的难以做到。”
李纨的心猛地一沉，抬眸看他。
贾珠的目光投向窗外，仿佛穿透了院墙，看到了更沉重的远方。他的声音带着一种与年龄不符的苍凉与责任感：“大妹妹元春，年方十六，便己被送入那深不见底的宫墙之内。家中大伯虽袭了爵位，却……却非顶梁之材。父亲虽官至从五品员外郎，于朝中也只是谨小慎微，难撑大局。荣国府看似鲜花着锦，实则……内囊己显。我身为嫡长孙，二房长子，阖府上下，多少双眼睛看着我？多少期望压在我肩上？”
他转过头，看向李纨，眼中是深切的忧虑与不容退缩的坚毅：“功名！唯有金榜题名，跻身朝堂，我才能有力量庇护家人，才能为元春在宫中添一份依仗，才能让荣国府这艘大船，在风浪中不至于倾覆！我……我如何能不忧？如何能不用功？如何能……放松？”
字字句句，如同重锤，敲在李纨心上！她看着眼前这个清瘦的少年，第一次如此清晰地触摸到他内心深处的重压与那份近乎悲壮的担当！原来，原著中那个才华横溢却英年早逝的贾珠，并非仅仅是读书耗神，更是被这如山般的家族责任和忧思，活生生压垮的！
一股强烈的酸楚与心疼瞬间攫住了李纨！她仿佛看到了那个注定的悲剧结局——他呕心沥血，最终油尽灯枯，留下年轻的妻子和幼子，留下这大厦将倾的家族，轰然倒塌！而她李纨，将重蹈原著的覆辙，成为那个心如死灰、独守稻香村的“槁木死灰”！
不！绝不能！
一股前所未有的决心在李纨胸中熊熊燃起！这决心，不仅是为了自己不做那清冷的寡妇，为了腹中将来可能存在的孩子不成为无父的孤儿，更是为了眼前这个被责任压弯了脊梁却依然挺立的少年，为了那深宫中如履薄冰的元春，为了这满园终将飘零的金钗！荣国府，需要这样一个有担当、有能力、活着的贾珠！
她反手紧紧握住贾珠的手，眼中闪烁着坚定而炽热的光芒，一字一句，清晰地说道：“大爷，妾身都懂得！正因如此，你才更要保重自己！你的身体，不是你一个人的，是整个荣国府的希望！妾身答应你，定会竭尽全力，护你周全！汤药，药膳，妾身来调！至于那劳心耗神……妾身无法替你分担那千斤重担，但妾身会陪着你，在你熬不下去的时候，替你按按头，松松筋骨，提醒你歇息片刻！”
她深吸一口气，眼中带着不容置疑的决绝：“这身子，妾身一定替你调理好！让你有足够的精力去搏那功名，去撑起这片天！但你也答应妾身，莫要……莫要太过苛责自己！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你若倒下，一切……都成空谈！”
贾珠怔怔地看着眼前眼神灼灼、语气铿锵的妻子。她眼中的心疼、理解、支持，以及那份近乎悲壮的守护决心，如同一股汹涌的暖流，瞬间冲垮了他心中长久以来积压的孤独与重负！他从未想过，在这条孤寂而沉重的路上，竟能得此红颜知己，如此懂他，如此……坚定地要与他并肩同行！
一股难以言喻的暖意与力量，从两人紧握的双手间传递开来。贾珠的眼眶微微发热，他重重点头，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哽咽，却无比坚定：“好！纨儿，我答应你！为着你，为着这个家，我一定……珍重自身！这身子，就交给你了！汤药再苦，我也喝！该歇息时，我也……尽量歇息！”
这一刻，兰馨院的阳光仿佛都更加明亮温暖起来。李纨看着贾珠眼中重新燃起的、带着希望的光芒，心中那潭幽深的水，第一次被如此强烈的、名为“守护”的暖流冲破冰层，汹涌奔腾！她要改变的，不仅仅是一个人的命运，而是一个家族的走向，一群女子的归宿！而这一切，就从守护好眼前这个肩负重担的少年开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