防空洞入口如同巨兽被蛀空的獠牙,狰狞地咧在荒草蔓生的后山斜坡上。锈蚀的厚重铁门半敞着,露出后面深不见底、散发着浓重霉味和铁锈腥气的黑暗。夜风穿过门缝,发出呜咽般的尖啸,如同无数冤魂的哭嚎。祁同伟站在洞口,左手紧握着战术笔,冰冷的金属触感是唯一的支撑。口袋里,面具人的U盘和那半截衔尾蛇钥匙柄紧贴着大腿,烫得灼人。父亲祁守业那张照片残页上“织网者”的代号,如同烧红的烙铁,在他脑海中反复灼烧。
侯亮平举着强光手电,光柱刺入黑暗,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仅能照亮前方几米布满苔藓和渗水的坑洼水泥地面。陈阳紧紧抓着祁同伟完好的右臂,身体因为寒冷和恐惧而微微颤抖。陈海则举着另一支手电垫后,神情警惕地扫视着身后被黑暗吞噬的来路。
“LX-1990-007… Erebus…”侯亮平低声重复着那条诡异的加密信息,声音在空旷的通道里带着回响,“黑暗之神…这地方真他妈的应景。”光柱扫过斑驳的水泥墙壁,上面残留着褪色的战时标语和意义不明的涂鸦,更添几分阴森。
西人沉默地前行,脚步声在死寂的通道里被无限放大,每一步都像踏在心跳上。通道并非笔首,而是向下延伸,带着令人不安的坡度。空气越来越潮湿冰冷,混杂着陈年泥土、腐烂木料和一种若有若无的、如同血腥铁锈般的特殊气味——正是祁同伟在梁群峰车上、高育良表里闻到的那种!这气味像冰冷的毒蛇,缠绕着他们的神经。
“味道…越来越浓了…”陈阳的声音带着颤抖,将祁同伟的手臂抓得更紧。
祁同伟的心沉到了谷底。这气味源头…就在这防空洞深处?它和那个编号LX-1990-007的备用通讯器有什么关系?和父亲的“织网者”代号又有什么关联?
突然,侯亮平的手电光柱猛地顿住!“前面…有岔路!”
手电光下,通道在前方分成了左右两条。左侧通道的入口处,水泥墙壁上钉着一块早己锈蚀的、歪斜的铁牌,上面用模糊的红漆写着:“**配电室/通讯枢纽(禁入)**”。而右侧通道则没有任何标识,幽深得如同通往地狱。
“通讯枢纽!”侯亮平眼神一凛,“就是这里!LX-1990-007肯定在里面!”
他率先走向左侧通道。祁同伟、陈阳、陈海紧随其后。通道更加狭窄低矮,空气中那股特殊的气味浓烈得几乎令人窒息。手电光扫过墙壁,可以看到的、早己废弃的粗大电缆线管和一些锈死的阀门。
通道尽头,是一扇厚重的、包裹着绿色防火石棉的铁门。门牌上的字迹早己剥落,但门把手锈蚀得异常严重,显然很久无人开启。侯亮平上前用力推了推,铁门纹丝不动。
“锁死了?”陈海皱眉。
“让开!”侯亮平从背包里掏出一套小巧的开锁工具,动作娴熟地插入锁孔。黑暗中传来金属细微的摩擦声。
祁同伟的心跳如擂鼓。他紧盯着那扇铁门,仿佛能穿透厚重的金属,看到门后隐藏的真相——关于父亲,关于“织网者”,关于那场血腥的封堵令。那半截冰冷的钥匙柄硌着他的掌心。
“咔哒!”一声轻响!锁舌弹开!
侯亮平用力一推!沉重的铁门伴随着刺耳的金属摩擦声,缓缓向内打开!
一股更加浓烈、混合着浓重灰尘、机油和那股令人心悸的铁锈腐泥气味的气浪扑面而来!呛得众人连连咳嗽。手电光迫不及待地射入门内!
里面是一个不算太大的房间。墙壁上布满了早己停止工作的、布满灰尘的仪表盘和开关。房间中央,矗立着一个半人高的、覆盖着厚重防尘帆布的方形物体。帆布边缘露出金属的冷光。
“就是它!”侯亮平激动地低呼,快步上前,一把掀开了帆布!
帆布下露出的,并非预想中的军用通讯设备,而是一个造型极其古怪的装置!主体是一个布满各种旋钮、表盘和插口的黑色金属箱,上面印着早己模糊的德文标识和一些复杂的电路图。金属箱连接着一个如同老式电台话筒的拾音器,以及一个带有小屏幕的、类似示波器的显示器。整个装置透着一种冷战时期的笨重和诡异感。
“这…这是什么?”陈阳惊讶地问。
“像是…某种经过改装的…信号监听和录音设备?”侯亮平凑近观察,眉头紧锁,“不完全是通讯器…更像是…窃听记录仪?”
祁同伟的目光却被金属箱侧面一个不起眼的、同样覆盖着灰尘的铭牌吸引!铭牌上刻着一行清晰的编号:**LX-1990-007**!找到了!但…它似乎并非用来对外通讯,而是…用来窃听和记录的?!
侯亮平的目光落在设备中央一个带有数字键盘的黑色面板上。“Erebus…激活码…”他深吸一口气,手指在布满灰尘的键盘上,缓慢而坚定地敲下了那六个字母:**E-R-E-B-U-S**!
“滴——”一声极其轻微、仿佛来自远古的电子启动音响起!沉寂了三十多年的设备内部,似乎有微弱的电流开始流动!连接的小屏幕闪烁了几下,亮起了幽绿色的光!屏幕上没有图像,只有一行不断跳动的、意义不明的数字和符号!
“启动了!”侯亮平声音带着兴奋,“但…这显示的是什么?”
“看这里!”陈海的手电光指向设备侧面一个不起眼的卡槽!卡槽里,赫然插着一盘老式的、黑色的卡式录音磁带!磁带上没有任何标签!
录音带?!祁同伟的心猛地一跳!难道…这里面录着1990年3月28日那天下午,那个致命的加密通话?!
侯亮平立刻找到设备的播放键,毫不犹豫地按了下去!
一阵沙沙的、仿佛来自遥远时空的电流底噪后,一个清晰而沉稳、带着一丝金属质感的男声,从设备内置的喇叭里传了出来。声音不大,却如同惊雷,炸响在死寂的房间里:
“**‘织网者’汇报:15点45分,3号脉作业面仍有微弱生命信号反馈。重复,仍有生命信号。大冈执行组请求最终确认。是否…**”
声音到这里戛然而止!紧接着,是另一个截然不同的、带着明显焦急和一丝恐惧的年轻声音打断了他:
“**…不行!不能封!下面还有人!至少有十几个!我听到…听到敲击声了!**”
短暂的沉默。只有电流的嘶嘶声。然后,那个沉稳的金属质感的男声再次响起,冰冷得不带一丝人类情感:
“**执行‘赤蝎’预案。这是命令。确保主矿脉安全。一切后果,由技安处承担。**”
“**可是…**”年轻的声音带着绝望的哭腔。
“**执行!或者,下去陪他们!**”金属质感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不容置疑的残酷杀意!
通话结束。沙沙的电流声重新占据主导,如同无数冤魂无声的控诉。
房间内死一般的寂静!只有设备散热风扇重新启动的微弱嗡鸣。
祁同伟如同被冻结在原地,血液仿佛瞬间凝固!那个沉稳的、金属质感的男声…他认得!是高育良!绝对是他!他在下达那道明知井下有人、却依旧要求封堵的死亡命令!而那个被打断的、被称为“织网者”的汇报者…那个沉稳的声音…为什么…为什么带着一种刻入骨髓的熟悉感?!那语调…那停顿的习惯…像极了…记忆中父亲说话的方式?!
不!不可能!祁同伟的心在疯狂呐喊!父亲是受害者!是被封死在井下的矿工!他怎么可能同时是那个向高育良汇报井下情况、代号“织网者”的联络人?!
巨大的荒谬感和冰冷的绝望如同海啸般将他吞没!那张照片残页上的签名…那个被红笔圈出的“织网者”代号…此刻如同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他的认知上!
“同伟…”陈阳担忧地握住他冰冷颤抖的手。
“还有…”侯亮平的声音带着一丝难以置信的颤抖,他指着设备的小屏幕。在播放完那段致命通话后,屏幕上的绿色字符发生了变化,滚动显示出一行清晰的信息:
“**…信号源定位记录:1990.03.28 15:45…来源:汉东政法大学…磁卡电话…用户号:XXXXXXX…使用者登记:高育良…生物声纹比对(后台):匹配度99.7%…代号:‘老师’…**”
铁证如山!高育良就是那个下达封堵令的“老师”!而这个设备,不仅录下了通话内容,还通过后台的生物声纹分析,确认了通话双方的身份!高育良是“老师”,而那个代号“织网者”的汇报者…
祁同伟的目光死死盯住屏幕,心脏狂跳,几乎要冲破胸腔!设备屏幕上的信息还在滚动!最后定格在:
“**…同步录音备份存储位置:LX-1990-007附属存储单元…访问密钥:Erebus…**”
附属存储单元?还有备份?!
侯亮平立刻在设备上寻找。很快,他在金属箱底部发现了一个隐藏的抽拉式暗格!暗格里,静静躺着一个火柴盒大小、通体漆黑的金属盒子!上面没有任何接口,只在侧面刻着一个极其微小的衔尾蛇环标记!
“U盘?”侯亮平小心地拿起那个冰冷的金属盒。
“不…像是某种…加密的离线存储器。”祁同伟的声音沙哑。他下意识地摸向自己口袋里的那个黑色U盘——从面具人手腕上夺来的那个!两个东西…造型和质感,竟有七八分相似!
“织网者…”陈海喃喃自语,脸色苍白,“那个汇报的人…声音…我好像也在哪里听过…”
就在这时!
“嘀…嘀…嘀…”
一阵微弱却极其清晰的电子提示音,毫无征兆地从祁同伟的口袋里响起!是那个面具人给的黑色U盘!它竟然在此时…被激活了?!
祁同伟悚然一惊!立刻掏出U盘!只见U盘尾端一个极其微小的LED指示灯,正闪烁着幽蓝色的光芒!
与此同时,侯亮平手中的那个从设备暗格里取出的、刻着衔尾蛇环的黑色金属盒,侧面同样的位置,一个微小的LED也同步亮起了幽蓝的光芒!两者如同产生了共鸣!
“它们…是一对的?”陈阳惊呼。
祁同伟的心脏狂跳!他不再犹豫,将手中那个闪烁着蓝光的U盘,试探性地靠近侯亮平手中的金属盒。当两者距离缩短到不足一厘米时——
“咔哒!”一声极其轻微的金属吸附声!
两个黑色方块如同磁铁般瞬间吸合在一起!严丝合缝!指示灯的光芒由幽蓝转为稳定的绿色!
紧接着,一道极其细微的蓝色激光束从吸合处射出,在布满灰尘的空气里,投射出一行清晰无比的立体悬浮文字:
“**‘织网者’未完成之信笺 – 致吾儿同伟**”
吾儿同伟?!
如同五雷轰顶!祁同伟瞬间僵在原地!大脑一片空白!父亲?!这信…是父亲留下的?!
巨大的震惊和无法言喻的酸楚瞬间冲垮了他!他颤抖着伸出手指,试图去触碰那悬浮在空中的、由冰冷激光构成的文字…
就在他的指尖即将触碰到“吾儿同伟”那几个字的瞬间!
“轰——!!!”
一声震耳欲聋的、仿佛来自地心深处的剧烈爆炸声猛地从防空洞入口方向传来!整个地下空间如同遭遇了八级地震般疯狂摇晃!顶壁簌簌落下大块的泥土和碎石!刺眼的火光瞬间将通道入口映得一片血红!
“入口被炸了!”陈海发出惊恐的嘶吼!
通道深处,传来沉重而杂乱的奔跑脚步声和凶狠的呼喝声!手电光柱在弥漫的烟尘中胡乱扫射!追兵!他们被堵死在这地下坟墓里了!
混乱中,祁同伟死死攥着那吸合在一起的两个黑色方块,如同攥着父亲最后的信息和唯一的生机!激光投影在剧烈的震动中闪烁不定,但“吾儿同伟”那几个字,却如同烧红的烙铁,深深烙进了他的灵魂!
“这边!”侯亮平在烟尘弥漫中发现了通讯枢纽房间角落里,一个被废弃电缆半掩着的、狭窄的通风管道入口!“快钻进去!”
西人如同丧家之犬,在追兵的脚步声和坍塌的轰鸣中,狼狈不堪地钻进了那仅容一人通过的、布满蛛网和锈迹的通风管道!管道深处,是更加浓稠、散发着刺鼻铁锈味的黑暗。
祁同伟被陈阳推着,艰难地在狭窄冰冷的管道中爬行。他最后回头看了一眼那被爆炸火光和追兵身影吞噬的通讯枢纽房间。在晃动的手电光柱扫过的瞬间,他似乎看到,在那台记录着死亡指令的LX-1990-007设备屏幕上,幽绿的字符在爆炸的震动中,诡异地跳动着,最终定格成一行触目惊心的血红色警告:
“**‘老师’指令:目标区域…净化程序…启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