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东市刑侦支队物证鉴定中心的白色走廊弥漫着刺鼻的化学试剂气味,冰冷、肃杀。侯亮平靠在紧闭的实验室金属门外,指尖夹着的烟忘了点燃,目光死死盯着门上那盏代表“工作中”的刺眼红灯。门内,是他动用了家族最隐秘的人脉关系才联系上的顶尖痕检工程师“老鬼”——一个只认技术不认人的怪才。此刻,“老鬼”正在里面拆解那块来自高育良手腕的老式精工表。
时间一分一秒流逝,如同缓慢滴落的冰水,砸在侯亮平紧绷的神经上。祁同伟在陈阳病房守护,他在这里等待潘多拉魔盒的开启。侯亮平脑中反复回响着自己对祁同伟说的那番关于“巧合链”的惊悚分析——王宇获取核心证据的蹊跷、陈阳保存证据过程的诡异顺利、袭击者时机把握的精准、高育良遗落手表的刻意…这一切,都指向一个令人不寒而栗的可能性:他们所有人,包括手中的U盘证据,都可能是一盘更大棋局中被精心摆布的棋子!
红灯骤然熄灭,发出一声轻微的“咔哒”声。金属门无声滑开,一股更浓烈的溶剂气味涌出。“老鬼”穿着白色实验服,戴着放大目镜走了出来,脸色异常凝重。他手里拿着一个透明的物证袋,里面装着几样东西:拆开的手表机芯零件,几片极其微小的金属簧片,还有…一个比米粒还小、被透明硅胶严密包裹的黑色立方体!
“微型胶卷?”侯亮平瞳孔猛缩,声音干涩。
“不全是。”“老鬼”的声音低沉沙哑,带着熬夜的疲惫和一丝震惊,“是改良过的微型光学存储体,利用微缩成像技术。外面这层硅胶是物理隔绝层,防止强磁场消磁。这种技术…五年前只在军情系统实验室见过概念机。”他将物证袋递给侯亮平,眼神锐利,“里面的内容,我无法读取,需要专门的解码设备。但我在拆解过程中,在表壳内壁夹层里,发现了这个。”他指了指物证袋里一片不起眼的、沾着油污的金属簧片,“用激光显微光谱扫了一下,附着物里含有微量的…**腐殖酸、硫化亚铁颗粒、以及一种特殊的硅藻化石**。气味源就在这。”
腐殖酸(腐泥)、硫化亚铁(铁锈)、特殊硅藻化石!侯亮平的心脏狂跳!这完全吻合祁同伟描述的、出现在梁群峰轿车、档案室墙皮、甚至高育良办公室里的那种诡异混合气味!气味源被锁定了!就在这块表里!这意味着什么?高育良去过散发这种气味的源头?或者…他本身就是源头的一部分?!
“能追踪气味源的具体地理信息吗?”侯亮平急问。
“硅藻化石是关键。”“老鬼”推了推目镜,“种类很特殊,只存在于特定地质年代的淡水沉积岩层。结合腐殖酸和硫化亚铁的成分比例…初步判断,源头应该在内陆某个大型废弃矿坑的深层水体或淤积层,而且…矿种很可能与硫铁矿伴生。”他顿了顿,补充道,“具置需要更详细的古生物和地质数据库比对,但汉东省内,符合这种硅藻化石分布和硫铁矿开采历史的…**孤鹰岭老矿区**,可能性最大。”
孤鹰岭!祁同伟的老家!前世他父亲祁守业蒙冤惨死的地方!那个充满了血腥、背叛和未解之谜的矿难之地!侯亮平感觉一股寒气瞬间从脚底窜遍全身!高育良的手表里,藏着来自孤鹰岭矿区的特殊地质残留?!这绝不是偶然!
“还有一件事。”“老鬼”的声音压得更低,带着一丝难以置信,“存储体的硅胶封装层上,有一个极其微小的、肉眼几乎不可见的激光蚀刻标记——一个由两条首尾相衔的蛇构成的圆环。”
衔尾蛇环!又是它!侯亮平如遭雷击!这个神秘组织的标记,竟然出现在高育良手表内藏的存储体上?!高育良和“衔尾蛇环”有关?!他是棋子?还是…执棋者?!
信息如同海啸般冲击着侯亮平的认知。他接过沉甸甸的物证袋,感觉手中托着的不是一块表,而是一座随时可能喷发的火山。微型存储体里的秘密、孤鹰岭的指向、衔尾蛇环的标记…高育良遗落这块表,究竟是失误?还是…一个裹着剧毒的邀请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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市立医院特护病房区,空气里消毒水的气味也压不住那份令人窒息的紧张。祁同伟坐在陈阳病床旁的椅子上,背脊挺得笔首,如同一尊守护的石像。陈阳依旧昏睡,脸色苍白,输液管里的液体无声滴落。病房门紧闭,门外隐约有保卫处人员和便衣警察走动的身影。
然而,祁同伟的神经却绷紧到了极限。侯亮平关于“巧合链”的分析如同魔咒般在他脑海中盘旋。陈阳拿到王宇证据的过程太过顺利?袭击者出现的时机太过精准?这一切真的只是巧合?还是…黑暗中有一双眼睛,一首在注视着他们的一举一动?
他的目光落在陈阳枕边那个老旧的随身听上。那是陈阳昏迷前一首紧紧抓在手里的东西,后来被护士取下放在一边。一个念头如同闪电般划过祁同伟的脑海——录音!王宇出事前一周交给陈阳那个装证据的信封时,会不会…也留下了录音?作为最后的保险?
他轻轻拿起那个随身听。很老的款式,带有磁带录音功能。他小心地按下倒带键,再按下播放键,将音量调到最小,凑到耳边。
嘶…嘶…磁带空转的噪音。几秒后,一个年轻男子压抑、紧张、带着绝望的声音断断续续响起,背景音很嘈杂,像是在行驶的车里:
**“…阳阳…东西收好…别信任何人…尤其…姓高的…他手腕…有蛇…和矿上…那伙人…一样…1990…3月…孤鹰岭…塌的不是7号井…是…他们…灭…”**
一阵刺耳的电流杂音和剧烈的碰撞声!录音戛然而止!
王宇的声音!是王宇!他在生命的最后时刻,在车里,给陈阳留下了最后的警告!“姓高的…手腕有蛇…” 高育良?!“和矿上那伙人一样…” 孤鹰岭矿难?!“1990年3月…塌的不是7号井…” 灭口?!
祁同伟握着随身听的手因为用力而剧烈颤抖,指节泛白,血液却如同瞬间冻结!王宇的警告,与侯亮平在手表里发现的孤鹰岭地质残留、衔尾蛇环标记,完美印证!高育良!他不仅与梁家的丑闻有关,更深陷在孤鹰岭那场吞噬了无数生命(包括祁同伟父亲)的矿难黑幕之中!他是“矿上那伙人”的核心?!“衔尾蛇环”在汉东的代言人?!
就在这时,病房内的光线猛地一暗!不是灯光熄灭,而是有人无声无息地站在了病床另一侧,挡住了光源!祁同伟悚然一惊,全身肌肉瞬间绷紧,如同受惊的猎豹般猛地抬头!
一个穿着深灰色保洁服、戴着口罩和帽子的男人,正低着头,拿着抹布,慢条斯理地擦拭着病床的金属栏杆。他的动作很自然,仿佛只是一个普通的医院保洁员。但祁同伟的瞳孔却在瞬间收缩成了针尖——这个男人推着保洁车靠近时,他竟然完全没有听到任何脚步声!而且,此人身上没有一丝医院保洁员特有的消毒水或清洁剂气味,反而散发着一种极其淡薄的、如同冰冷金属般的漠然气息!
祁同伟的手,不动声色地滑向腰间——那里藏着一把陈海之前塞给他的、用于“防身”的战术笔。
“祁同学,别紧张。”保洁员突然开口,声音透过口罩传出,低沉、沙哑,带着一种奇异的、非男非女的电子合成音质感。他依旧低着头擦拭栏杆,动作没有丝毫停顿。“我只是来…传递一个口信。”
祁同伟全身的汗毛都竖了起来!这个人不是保洁员!是杀手?还是…那个“衔尾蛇环”组织的信使?!
“口信?”祁同伟的声音冰冷如铁,全身肌肉蓄势待发,死死锁定着对方每一个细微的动作。
“嗯。”保洁员终于停下了擦拭的动作,缓缓抬起头。口罩上方露出的那双眼睛,如同两口深不见底的古井,没有任何人类的情感,只有一片死寂的冰冷。他的目光,越过祁同伟,落在昏睡的陈阳脸上,停留了一瞬。那眼神,不像是在看一个活人,更像是在评估一件物品的价值或…毁灭的难易程度。
祁同伟的心瞬间沉到谷底!他微微侧身,用身体完全挡住了陈阳,握紧了战术笔。
保洁员似乎并不在意祁同伟的戒备,那双冰冷的眼睛重新聚焦在祁同伟脸上,电子合成音毫无波澜地响起:
“**老师让我问候你。**”
“**游戏,才刚刚开始。**”
“**U盘里的东西,很精彩。但想用它们下棋,你还…太嫩了。**”
“**孤鹰岭的债,该还了。**”
每一个字,都像冰冷的子弹,射入祁同伟的心脏!老师?高育良?!U盘里的东西他们知道?!孤鹰岭的债?!
“你到底是什么人?!”祁同伟低吼,战术笔的笔尖己然弹出,闪烁着寒光。
保洁员没有回答。他的身体如同鬼魅般毫无征兆地向后滑了一步,恰好退入病房门口投下的阴影之中。就在祁同伟准备扑上去的瞬间,病房门被猛地推开!
“祁同伟!陈阳怎么样了?”是侯亮平!他气喘吁吁地冲了进来,脸上带着发现重大线索的急切和一丝不安!
光线涌入,阴影消散。那个穿着保洁服的男人,如同凭空蒸发一般,消失得无影无踪!只剩下那辆保洁车还静静地停在原地,仿佛从未有人靠近过。
祁同伟僵立在原地,战术笔的寒光映着他眼中翻腾的惊涛骇浪和刺骨的寒意。侯亮平冲到床边,看到祁同伟煞白的脸色和戒备的姿态,瞬间意识到不对:“怎么了?!”
祁同伟缓缓转过头,看向侯亮平,声音沙哑得如同砂纸摩擦:
“他…来过了。”
“谁?”
“送口信的人。”祁同伟的目光死死盯着那空无一人的阴影角落,“他说…**老师问候我。**”
侯亮平瞬间如坠冰窟!老师?!高育良?!
祁同伟的目光移向侯亮平手中紧握着的、装着拆解后手表的物证袋,又低头看向自己手中那个播放完王宇临终警告的随身听。冰冷的手表部件,王宇绝望的录音,“老师”的问候…所有的线索,如同冰冷的锁链,在这一刻,终于死死地绞缠在了一起,勒住了他们的咽喉。
他缓缓抬起手,将那个随身听递给侯亮平,声音低沉而决绝:
“听听这个…关于1990年3月,孤鹰岭…到底塌了哪个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