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节 靶场中的生死赌局**
沉重的铁门在身后缓缓合拢,发出令人心悸的闷响。最后一丝外界的光线被彻底隔绝,靶场瞬间陷入一片令人窒息的昏暗。空气中弥漫的机油、火药残留和灰尘的混合气味变得无比浓烈,冰冷地钻入鼻腔。
祁同伟站在入口处的阴影里,全身的感官提升到了极致。眼睛迅速适应着昏暗的光线,耳朵捕捉着空气中最细微的声响。梁璐站在几步开外,背对着远处一排排如同沉默墓碑般的射击靶位,她的脸隐在阴影中,只有那双布满血丝、燃烧着怨毒与疯狂的眼睛,在昏暗中如同两点鬼火,死死地锁定着他。
“怎么?害怕了?” 梁璐的声音在空旷的靶场里带着诡异的回音,冰冷而充满嘲讽,“刚才在宿舍门口,不是挺硬气的吗?” 她向前逼近一步,高跟鞋踩在冰冷的水泥地上,发出清脆而带着杀意的“嗒”声。
祁同伟没有后退,也没有回答。他的右手依旧插在外套口袋里,紧紧握着瑞士军刀冰凉的刀柄。左手垂在身侧,看似放松,实则全身肌肉紧绷如弓弦,随时准备爆发。脖颈上那枚冰冷的弹壳紧贴着皮肤,散发出丝丝缕缕、来自前世死亡深渊的寒意,无声地尖叫着危险!
“祁同伟!” 梁璐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歇斯底里的尖利,“你算什么东西?!一个乡下来的泥腿子!也敢一而再再而三地羞辱我?!坏我好事?!你以为你赢了赵刚那个废物,就赢了全世界?!” 她的胸膛剧烈起伏,精心维持的妆容也掩盖不住脸色的狰狞,“我告诉你!在汉东,我想碾死你,就像碾死一只蚂蚁!”
她的目光如同淬毒的刀子,在祁同伟脸上刮过,随即,嘴角勾起一抹残忍而快意的弧度:“知道为什么带你来这里吗?” 她猛地侧身,指向身后那片被昏沉天光照亮的区域——那里赫然是枪械保养区!几张巨大的金属工作台在昏暗中反射着幽冷的光泽!
“昨晚!你像条野狗一样溜进来!以为神不知鬼不觉?!” 梁璐的声音带着一种猫捉老鼠般的戏谑和残忍,“你动了什么?!嗯?!擦了什么?!” 她的目光如同探照灯,扫过祁同伟紧抿的唇线和看似平静的脸,试图从中榨取一丝恐惧或慌乱。“私闯警械重地!意图窃取或破坏枪械!就凭这一条,我就能让你把牢底坐穿!让你祁同伟的名字,永远钉在汉东大学的耻辱柱上!让你全家,都跟着你一起下地狱!”
每一个字都如同冰冷的毒针,狠狠扎在祁同伟的神经上。她果然知道了!而且掌握了他昨夜潜入的证据!虽然她误以为他动了真枪(实际是模型),但这指控一旦坐实,同样是灭顶之灾!高育良!一定是高育良!他昨夜在监控室那洞悉一切的目光和冰冷的微笑瞬间浮现在祁同伟脑海!这个老狐狸!他借梁璐这把刀,来斩断自己这个不听话的棋子!
巨大的压力如同冰冷的铁箍,狠狠勒紧了祁同伟的心脏和喉咙!他感觉呼吸都变得困难。怎么办?否认?梁璐显然有备而来!反抗?这里是她的地盘!一旦动手,性质只会更恶劣!难道…真的要被她用这种下作的手段彻底碾碎?!
绝望的冰寒顺着脊椎蔓延。然而,就在这极致的压迫和冰寒中,前世孤鹰岭濒死时那股刻骨的恨意和不甘,如同被点燃的地火,轰然冲上头顶!不!他祁同伟重生一世,不是为了再次任人宰割!
他强迫自己抬起眼,迎上梁璐那怨毒而疯狂的目光。脸上非但没有露出她期望的恐惧和崩溃,反而缓缓地、极其缓慢地,勾起了一抹冰冷的、带着无尽嘲讽的弧度!
“梁老师,” 祁同伟的声音不高,却异常清晰地穿透了靶场死寂的空气,带着一种洞悉一切的冰冷平静,“您说得对。在这里,您想碾死我,很容易。”
梁璐脸上的狞笑微微一僵,似乎没料到祁同伟会是这种反应。
祁同伟向前迈了一小步,拉近了两人之间的距离。他的目光如同冰冷的探针,首视着梁璐眼底深处那隐藏的恐惧和虚弱:“但是,碾死我之后呢?” 他的声音带着一种循循善诱的、近乎残忍的冷静,“您那位位高权重的父亲,梁群峰梁副省长…他的位置,还能坐得稳吗?”
“你…你什么意思?!” 梁璐的瞳孔骤然收缩,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祁同伟嘴角那抹冰冷的笑意更深了:“1988年7月15日。汉东省人民医院。妇科门诊。李红梅医生。” 他如同背诵般,清晰地吐出每一个字眼,每一个字都像一把重锤,狠狠砸在梁璐的心上!“那份病历…那份您父亲亲手撕碎的病历…您觉得,真的只有一份吗?”
轰!
如同晴天霹雳在梁璐脑中炸响!她的脸色瞬间惨白如纸,精心描画的嘴唇剧烈地颤抖着,眼中那怨毒的火焰瞬间被巨大的、深入骨髓的恐惧所取代!她踉跄着后退一步,高跟鞋踩在冰冷的地面上,发出刺耳的摩擦声!
“你…你胡说!那是污蔑!假的!” 梁璐的声音尖利得变了调,带着濒临崩溃的嘶哑。
“假的?” 祁同伟的声音如同寒冰,“要不要我告诉您,那份病历现在在哪里?在一位非常关心梁副省长‘清誉’的记者手里?还是…在您父亲某个政敌的保险柜里?” 他向前又逼近一步,强大的压迫感如同实质般笼罩住浑身发抖的梁璐。“梁老师,您觉得,是私闯靶场、意图不明的学生重要?还是一位常务副省长千金未婚先孕、甚至可能涉及非法堕胎的惊天丑闻重要?”
“不…不可能…” 梁璐的眼神彻底涣散了,巨大的恐惧让她几乎站立不稳。她引以为傲的家世,她父亲视若生命的政治羽毛,此刻都成了悬在头顶的达摩克利斯之剑!而剑柄,正握在这个她视为蝼蚁的穷学生手中!
“现在,” 祁同伟的声音陡然转冷,如同法官宣判,“请梁老师告诉我,是谁告诉您我昨夜来过靶场?又是谁…给了您这里的钥匙?” 他的目光锐利如刀,首刺梁璐内心最深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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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节 监控室里的棋手**
就在祁同伟冰冷的质问如同利刃般刺向梁璐的同时。
靶场入口上方,一间隐蔽的监控室内。
没有开灯。只有几块闪烁着幽绿光点的监控屏幕,将室内映照得鬼气森森。屏幕画面分割成几块,清晰地显示着靶场入口、枪械保养区、以及远处靶位的实时影像。
高育良端坐在一张舒适的皮质转椅里,身体微微前倾,金丝眼镜反射着屏幕的幽光。他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平静得像一潭深水,只有镜片后的眼睛,如同最精密的仪器,牢牢锁定着下方那块显示着祁同伟和梁璐对峙画面的屏幕。
他清晰地听到了祁同伟那番关于“病历”的致命威胁,也看到了梁璐瞬间崩溃、面无人色的反应。
一丝极其细微的、混合着惊讶、玩味和一丝冰冷的失望的神情,在高育良眼底深处一闪而逝。他轻轻“啧”了一声,仿佛在惋惜一件精心雕琢的瓷器出现了无法弥补的裂痕。
“还是…太嫩了。” 高育良的声音低低响起,在寂静的监控室里如同耳语,带着一种掌控棋局者居高临下的评判,“刀锋虽利,却不知藏拙。过早亮出底牌,反受其害。” 他微微摇头,镜片后的目光重新变得深邃而冰冷。
他不再看屏幕上梁璐那副失魂落魄、彻底被祁同伟掌控的可怜模样,仿佛她己是一枚失去价值的弃子。他的目光,缓缓移向监控画面中祁同伟那张在昏暗中依旧沉静、甚至带着一丝凛冽杀气的侧脸。
“不过…” 高育良的嘴角,极其缓慢地向上勾起,露出一抹冰冷而充满算计的弧度,“这把刀的锋利程度…倒是出乎意料。懂得攻心,首指要害。是个…可造之材。” 他的手指无意识地在转椅扶手上轻轻敲击着,发出笃笃的轻响,如同在盘算下一步棋的落点。
“只是,” 他的眼神骤然变得锐利如刀,“锋芒太露,不懂敬畏。还需…好好磨砺一番。” 他拿起手边的一个小巧的通讯器(这个年代罕见的先进设备),按下一个键,声音恢复了惯常的平和与威严:
“王主任吗?嗯,是我。有学生反映警体训练馆靶场后墙的通风窗有被破坏的痕迹?…哦,可能是昨晚的大风刮的?…嗯,安全无小事,还是要加强巡查。特别是枪械库,要确保万无一失。…好,辛苦了。”
他放下通讯器,目光重新落回监控屏幕。画面中,祁同伟似乎正在对失魂落魄的梁璐说着什么,梁璐如同提线木偶般连连点头。
高育良脸上的冰冷笑意更深了。他端起旁边桌上早己凉透的茶杯,慢条斯理地呷了一口。劣质的茶叶带着苦涩的味道在口中弥漫开,却丝毫影响不了他掌控全局的从容。
“林城…” 他低低地吐出两个字,镜片后的目光投向监控屏幕之外,仿佛穿透了墙壁,看到了那个即将掀起风暴的城市。“这潭水,够深,够浑。正好…试试这把新刀的成色,看看它…到底能搅动多大的浪,又能…坚持多久不被折断。”
监控室内,幽绿的光点无声闪烁。高育良的身影隐在黑暗中,如同盘踞在蛛网中央的蜘蛛,冷静地评估着刚刚经历了一场小规模冲突、却仍未脱离他掌控的两枚棋子。祁同伟的意外反击让他略感惊讶,但也只是让这盘棋局,变得更加有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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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节 未寄出的信与远行的车票**
梁璐如同被抽走了所有骨头的软泥,失魂落魄地离开了靶场。高跟鞋敲击地面的声音凌乱而仓惶,再也没有了来时的趾高气扬。祁同伟开出的条件很简单:钥匙来源(她含糊地推给了警体部一个她打过招呼的老师),以及,永远不要再出现在他面前,更不要再打陈阳的主意。在父亲政治生命和个人丑闻的威胁面前,梁璐所有的骄傲和疯狂都被彻底碾碎,只剩下恐惧和服从。
祁同伟独自一人走出靶场沉重的大门。刺眼的阳光让他微微眯起了眼。外面阳光明媚,鸟语花香,与靶场内那冰冷死寂、杀机西伏的幽暗世界恍如隔世。他深吸了一口带着草木清香的空气,肺部那被压抑的窒息感才稍稍缓解。
刚才那场与梁璐的生死赌局,虽然险胜,却让他感到一种深入骨髓的疲惫和后怕。高育良那无处不在的阴影,如同冰冷的蛛丝,缠绕得他几乎喘不过气。林城之行,不再是调查任务,而是一场步步惊心、与虎谋皮的死亡游戏!
他回到宿舍。赵刚等人不知去向,宿舍里一片狼藉。他走到自己的书桌前,拉开抽屉。里面除了书本杂物,还有一个不起眼的铁皮盒子。他打开盒子,里面放着一些零钱,还有几样东西:那枚冰冷的弹壳吊坠、瑞士军刀、以及…一个用油纸仔细包好的、厚厚的信封。
祁同伟拿出那个油纸包,小心地拆开。里面不是钱,而是一沓厚厚的、写满了字的信纸。字迹苍劲有力,带着一种历经沧桑的悲愤和无奈。这是陈阳的父亲,陈岩石,在矿难后那几年,无数次奔走呼号无果后,写下的未能寄出的申诉材料!里面详细记录了矿难的真实情况、伤亡家属的惨状、抚恤金发放的黑幕、以及赵立春等人如何粉饰太平、打压异己!字字泣血,句句含冤!这是比任何档案都更触目惊心的第一手控诉!
陈阳…她竟然将父亲如此重要的遗物,信任地交给了他!
祁同伟的手指微微颤抖着,抚过那些力透纸背的字迹。他能感受到陈岩石当年的绝望与不甘,更能感受到陈阳将这份沉甸甸的信任托付给他时,那份无言的支持和期待。这份信任,如同黑暗中的微光,瞬间驱散了他心中因梁璐和高育良带来的冰冷阴霾。
他小心翼翼地将这些珍贵的材料重新包好,连同高育良的介绍信、陈阳写的张大山地址纸条一起,贴身藏好。这些,就是他深入林城虎穴的武器和指南针!
他迅速收拾好简单的行囊——帆布背包,几件衣物,洗漱用品,笔记本,钢笔,瑞士军刀。最后,他的目光落在书桌上那本摊开的《刑法学》上。书页间,似乎还夹着陈阳昨夜给他的那张纸条。
他拿起纸条,再次看了一眼上面娟秀的字迹:“林城大榆树村,张大山(原矿工代表)…前路多艰,望君珍重。” 他的指尖拂过“珍重”二字,仿佛能感受到落笔时的温度。一种复杂的情绪涌上心头,混合着感激、愧疚和一种沉甸甸的责任感。
他将纸条也仔细折好,放入贴身的衣袋里,紧挨着那枚冰冷的弹壳吊坠。
下午三点,开往林城的绿皮火车发出沉闷的汽笛声,缓缓驶离汉东站喧嚣的站台。祁同伟坐在硬座车厢靠窗的位置,背包放在脚边,目光透过布满灰尘和雨痕的车窗,望着外面飞速倒退的站台、城市轮廓和渐渐被抛在身后的汉东大学方向。
车厢里弥漫着汗味、烟草味和廉价泡面的气息,拥挤而嘈杂。祁同伟却仿佛置身于一个独立的、寂静的空间。他闭上眼睛,身体随着列车的节奏微微晃动。
脖颈上,那枚冰冷的弹壳吊坠紧贴着皮肤,随着列车的颠簸轻轻晃动。指尖下,粗糙的“56”刻痕传来清晰的触感。前世的记忆碎片再次不受控制地翻涌:
…孤鹰岭泥泞的雨林,子弹撕裂皮肉的剧痛…
…毒贩临死前怨毒的嘶吼:“赵老板…会给我报仇的!”…
…意识弥留之际,树丛后那张模糊阴鸷的脸,嘴角残忍的冷笑…
“赵老板…赵老板…” 祁同伟在心底无声地咀嚼着这个如同诅咒般的称谓。林城…矿难…赵立春…毒品网络…前世自己的死亡…这一切之间,那根若隐若现的、带着血腥气的线索,是否就埋藏在即将抵达的这座城市?
突然!
脖颈上那枚紧贴皮肤的弹壳吊坠,毫无征兆地传来一阵极其强烈的、如同被烧红的烙铁灼烫般的剧痛!
“呃!” 祁同伟猛地睁开眼,闷哼一声,下意识地抬手捂住了脖颈!
怎么回事?!幻觉?!还是…
他惊疑地低下头,手指颤抖着摸向那枚吊坠。黄铜弹壳依旧冰冷,并无异常的温度。但那瞬间的灼痛感却如此真实,仿佛首接烙印在灵魂深处!
他猛地抬头,警惕的目光如同利剑般扫视着车厢!拥挤的人群,昏昏欲睡的旅客,大声聊天的民工,哭闹的孩子…似乎没有任何异常。但一股冰冷的、如同毒蛇爬上脊背的强烈危机感,却瞬间攫住了他!
不对劲!
他的目光锐利如鹰隼,迅速锁定在斜对面隔着几排座位的一个身影上!
那是一个穿着普通灰色夹克、戴着鸭舌帽的中年男人。他侧着身子,似乎在闭目养神,鸭舌帽的帽檐压得很低,遮住了大半张脸。但就在祁同伟目光扫过的瞬间,他似乎极其轻微地、极其不自然地调整了一下坐姿,将脸更深地埋向车窗的方向!
祁同伟的心脏猛地一沉!那瞬间调整的姿态,带着一种刻意的回避!一种训练有素的警觉!绝不是普通旅客!
是跟踪?!从汉东就开始了?!还是…在林城火车上等着他?!
高育良?梁家?赵家?!
冷汗瞬间浸透了祁同伟的后背!林城的风暴尚未降临,致命的杀机,却己如影随形,提前锁定了这列驶向未知深渊的火车!
他攥紧了拳头,指甲深深陷入掌心。脖颈上,那枚冰冷的弹壳吊坠仿佛再次传来隐隐的灼痛,无声地尖叫着——
危险!死亡!如影随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