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吞噬了土屋里的最后一点昏光。张母(婆婆,以下称张母)摸索着吹熄了油灯,窸窸窣窣地在外间躺下。
张大川沉重的呼吸声在不远处的草铺上响起,带着劳作后的疲惫。整个张家陷入一片压抑的寂静。
唯有林晚秋醒着。
身体像散了架,每一块骨头都在叫嚣着产后余留的酸痛,小腹深处那撕裂的钝痛仍未平息。但比这更磨人的,是精神上那根紧绷到极致的弦。
她僵硬地躺在炕上,身旁是襁褓中终于沉沉睡去的宝儿,发出细小的、安稳的呼吸声。这声音像羽毛,轻轻搔刮着她那颗在狂喜与恐惧间反复撕扯的心。
她回来了。宝儿温热的小身体紧贴着她,是真实的。可这份真实,却建立在必须完美扮演一个“傻子”的绝境之上。
白天,张大川那句无心的“药劲儿”,如同悬在头顶的利剑。她不能露出丝毫破绽。
一丝清醒的痕迹,都可能引来灭顶之灾——不仅是她,还有她失而复得的宝儿。
“装傻……我必须装得比前世更真!”
这个念头在死寂的黑夜里异常清晰。前世她浑噩,是药物使然。如今她清醒,却要主动戴上这屈辱的面具。
她开始回忆,回忆前世自己最“标准”的疯傻状态——目光涣散呆滞,嘴角常挂一丝不明所以的口涎,动作笨拙迟缓,反应迟钝茫然,偶尔会对着空气傻笑或突然哭闹,对身体的痛楚和不适只有最本能的反应……
“眼睛……眼睛是关键。”
林晚秋努力放松眼周的肌肉,让瞳孔失去焦距,茫然地“望”着眼前浓得化不开的黑暗。
她尝试着微微歪过头,让嘴角无力地耷拉下来,一丝冰凉的唾液顺着嘴角滑落,浸湿了粗糙的枕巾。
这感觉让她胃里一阵翻涌,屈辱感啃噬着心脏。她强忍着,让那口水继续流。
“动作……必须笨拙。”
她小心翼翼地、极其缓慢地抬起自己那只没被宝儿压住的右手。动作僵硬得像生了锈的机器关节,五指微微蜷曲,带着一种不协调的颤抖。
她模仿着记忆中那种无法控制肢体的笨拙感,轻轻、轻轻地拂过宝儿柔软的发顶。
指尖传来的温暖触感让她几乎落泪,但她立刻命令自己停下,手臂如同失去支撑般,重重地、却又悄无声息地落回身侧。
“痛……要喊出来。”
小腹又是一阵抽痛。
这次,她没有像白天那样强忍,而是从喉咙深处发出一声模糊的、如同幼兽哀鸣般的呜咽:“呜……嗬……痛……” 声音不大,带着气音,在寂静的夜里却格外清晰。
她感觉到外间婆婆翻了个身,发出一声悠长的叹息。张大川的呼吸也似乎停顿了一下。
有效。他们听到了,但只以为是“傻子”本能的呻吟。
林晚秋的心稍稍落定,却又涌起更深的悲凉。她像在万丈悬崖上走钢丝,每一步都如履薄冰。
她必须利用每一个夜晚,在绝对安全的黑暗中,反复练习这令人作呕的“演技”。
她开始尝试更复杂的“表演”——模仿前世突然的傻笑。她无声地咧开嘴,脸部肌肉僵硬地向上牵扯,形成一个扭曲而空洞的笑容。
没有声音,只有冰冷的空气灌入口腔。她维持着这个表情,首到脸颊肌肉酸痛抽搐。
然后,她又练习茫然无措的“寻找”——在黑暗中无目的地伸出手,在空中徒劳地抓挠几下,再困惑地放下。动作缓慢,带着一种令人心酸的迟钝。
汗水浸湿了她的鬓角。每一次刻意的模仿,都像是在用刀凌迟自己清醒的灵魂。
但——为了宝儿,为了那渺茫的寻找女儿的希望,她必须把自己彻底熔铸进这具“疯傻”的躯壳里。
就在她一遍遍练习着歪头流涎的呆滞表情时,外间传来了张母。压低的、带着一丝疲惫的声音:“大川……明儿……明儿你表嫂说……要来看看娃儿……”
林晚秋练习的动作猛地一僵!
表嫂……王大花?
记忆里那张刻薄挑剔的脸瞬间浮现。
前世,那个女人每次来,都像检视牲口一样打量她,嘴里吐出的尽是些尖酸刻薄、扎心刺肺的话。尤其是关于宝儿……
黑暗中,林晚秋的拳头在身侧悄然握紧,指甲深深陷进掌心。
真正的考验,就要来了。而她现在这副“演技”,还远远不够。
她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再次放松面部肌肉,让眼神重新涣散。
练习,不能停。她必须在那位“极品表嫂”面前,把自己伪装得天衣无缝。一丝破绽,都可能万劫不复。
夜,还很长。林晚秋空洞地“望”着黑暗,嘴角挂着练习留下的、冰冷的口涎,一遍又一遍,无声地打磨着那副名为“痴傻”的面具。
而在那面具之下,属于清醒的火焰,在冰冷的屈辱和深沉的母爱中,燃烧得更加炽烈而坚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