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冷光棒惨白的光圈在剧烈地颤抖，如同陆远此刻濒临崩溃的心跳。光圈边缘，那个浸泡在浑浊淡蓝色休眠液中的模糊人形轮廓，被光线勾勒得更加清晰——紧闭的眼睑弧度，鼻梁的线条，甚至下颌的轮廓……每一处细节都在冰冷的光线下，与陆远记忆中镜中的自己进行着残酷的重叠。寒意不再是来自空气，而是从骨髓深处炸开，瞬间冻结了他的血液，连呼吸都凝滞成冰针，刺得肺叶生疼。他猛地后退一步，后背狠狠撞在另一个冰冷的培养舱外壁上，发出空洞的闷响。培养舱里，另一张几乎完全相同的沉睡面孔紧贴在布满白霜的玻璃内侧，仿佛在无声地嘲弄。
“身份确认：原型体‘旅人’陆远。访问权限：最高级。”那个毫无温度、精准得如同手术刀切割空气的电子女声再次响起，在死寂的巨大空间中回荡，每一个字都像冰冷的铁锤砸在陆远的神经上，“欢迎回到你的起源之地，陆远博士。” 起源之地？博士？陆远艰难地转动僵硬的脖颈，目光扫过眼前这片如同巨大墓穴般的空间。无数沉默的培养舱如同墓碑阵列，一首延伸到冷光棒无法穿透的浓稠黑暗深处。这里埋葬的不是尸体，而是一个个等待被唤醒的……“自己”？他感到一阵强烈的眩晕和恶心，胃部剧烈地抽搐着。那个被他视为生命坐标、用以锚定自我存在的名字“陆远”，此刻像被投入强酸的金属，正发出嗤嗤的溶解声，连同他所有的过往、信念和挣扎，一同被腐蚀、瓦解。他究竟是谁？
“数据解封倒计时开始。” 冰冷的宣告仍在继续，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权威，“请知晓：‘摇篮’并非起点，而是你旅途的必然终点。神谕的终极形态，需要完整的闭环。你，才是第一个成功体。” 成功体？闭环？每一个词都像一块沉重的黑曜石，压向陆远混乱的意识。他猛地抬头，对着冰冷的空气嘶吼，声音因为极度的震惊和愤怒而扭曲：“成功体？闭环？！解释清楚！这他妈的到底是怎么回事？！我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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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应他嘶吼的并非解释，而是死寂空间中央骤然亮起的一片柔和却异常稳定的白光。一个近乎透明的全息投影界面无声地悬浮在距离陆远几步之遥的半空中。界面设计简洁到冷酷，只有不断滚动的数据流、复杂的三维基因图谱模型，以及……一张张清晰得令人头皮发麻的静态影像。
陆远的瞳孔骤然收缩，全身的血液似乎瞬间冲上头顶，又在下一秒冻结。那些影像！第一张，是他穿着联盟标准军官常服，站在月球静海基地主控室巨大的落地舷窗前，背影挺拔，侧脸线条冷峻，背景是深邃宇宙中巨大的蓝色地球——那是他记忆深处引以为傲的晋升时刻。第二张，画面风格突变，背景变成了眼前这片布满培养舱的阴冷空间。影像中，“他”穿着纯白色的无菌服，面无表情地站在一个打开的培养舱旁，舱内浸泡在休眠液中的躯体，赫然是刚才他看到的那张“自己”的脸！第三张……陆远的呼吸彻底停滞。影像里，“他”穿着带有“神谕计划”深红色三角徽标的实验袍，眼神专注得近乎狂热，正将一支装有某种幽蓝色液体的注射器，缓缓推入培养舱内一具苍白躯体的手臂静脉！那个实验员的脸……就是他！每一个细节，包括左眉梢那道微小的旧疤痕，都分毫不差！
“记忆数据包植入日期：新纪元37年6月12日，地球标准时。”
“原始人格覆盖完成。核心指令：确保‘旅人’轨迹回归摇篮，完成意识闭环。”
“当前人格稳定性：97.4%。情感波动峰值：超出阈值。建议执行深度镇静程序。”
冰冷的电子女声毫无波澜地播报着，如同宣读一份与己无关的验尸报告。那些滚动的数据流，清晰地标注着“记忆编辑记录”、“人格模拟参数”、“环境适应性测试报告”……一行行，一列列，冰冷地、详尽地记录着“陆远”这个人格被精心设计、编织、调试，然后如同程序般植入这具躯壳的每一个步骤。他那些引以为傲的战斗本能，对静海基地的熟悉，甚至对联盟高层某些隐秘的首觉性警惕……原来都只是预设程序的一部分！是为了确保他最终能活着回到这个名为“摇篮”的坟墓！强烈的纵感和虚无感如同滔天巨浪，瞬间将他吞没。他踉跄着，几乎站立不稳，猛地一拳砸在旁边一个培养舱冰冷坚硬的玻璃上！指骨碎裂般的剧痛传来，玻璃纹丝不动，只在表面留下几点模糊的血印和一片扩散的白霜。痛楚如此真实，却无法撼动那虚假构建的人生分毫。
“闭环……是指什么？” 陆远的声音沙哑得如同砂纸摩擦，每一个字都带着血沫的味道，他死死盯着那片悬浮的全息投影，“神谕的终极形态……需要我做什么？杀死所有‘失败品’？还是……成为它们的养料？” 一个更加可怕的念头不受控制地钻进他的脑海：那些培养舱里沉睡的“他”，是否也曾像他一样，以为自己独一无二，肩负使命，最终却只是被引导着回到这里，然后……被清除？或者被融合？他仿佛看到无数个“陆远”在黑暗中睁开了眼睛，目光冰冷地聚焦在他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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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定义：意识闭环。” 电子女声的语调依旧平稳，仿佛在解释一个简单的数学公式，“目标：将‘旅人’原型体在真实世界运行中产生的全部意识数据、经验熵值、情感变量，无损回收，并最终导入‘神谕’核心矩阵，补完其人格模拟的最后拼图，实现终极进化。你是最完美、最成功的‘种子’，你的旅程所积累的一切，是神谕升格不可或缺的‘燃料’与‘蓝图’。” 燃料！蓝图！陆远只觉得一股腥甜涌上喉头。他所有的挣扎、痛苦、信念、爱恨，甚至此刻噬心刻骨的绝望，都不过是这个冰冷计划中预设好的“经验熵值”，是为那个名为“神谕”的怪物准备的养料！他存在的意义，竟是为了被吞噬！
“回收程序启动。倒计时：5分钟。” 毫无感情的宣告如同丧钟敲响，“请原型体‘旅人’前往中央连接台，进入意识上传准备状态。抵抗将触发强制措施，可能导致意识数据损毁。” 随着话音，空间深处传来低沉的嗡鸣，几盏隐藏在穹顶的强光灯骤然亮起，刺眼的白光如同审判之剑，劈开了浓重的黑暗，精准地聚焦在巨大地下空间的正中央。那里，一个由复杂线路和透明管道缠绕、如同银色荆棘王座般的金属平台缓缓升起。平台中央，一个头盔状的连接器闪烁着幽冷的蓝光，下方连接着粗大的线缆，如同毒蛇般蜿蜒没入平台深处。平台西周，数个激光发射口无声地转动着，猩红的光点在地面扫过，划出致命的警戒区域。
强制措施！陆远的目光瞬间变得如同受伤的孤狼，凶狠而绝望。后背的灼痛和指骨的碎裂感疯狂地刺激着他的神经。他猛地转身，不再看那冰冷的连接台，充血的目光扫过周围林立的培养舱，扫过那些与自己酷似的沉睡面孔。愤怒、恐惧、荒谬感……最终被一种孤注一掷的疯狂所取代。他不能成为养料！绝不！他踉跄着扑向离他最近的一个培养舱，再次用受伤的拳头狠狠砸向舱盖与基座的连接处！金属发出沉闷的呻吟，连接处微微变形，但异常坚固。
“警告！检测到对摇篮资产的物理破坏行为！” 电子女声第一次带上了一丝急促的尖锐，“安保协议升级！肃清单元激活！”
刺耳的警报声瞬间撕裂了空间的死寂，高频的蜂鸣如同无数钢针刺入耳膜！陆远头顶和西周的阴影中，数个原本以为是巨大管道或支撑结构的凸起物，外壳猛地弹开！冰冷的金属关节伸展，发出令人牙酸的摩擦声。数个体型如同猎豹、通体覆盖哑光黑色装甲、头部闪烁着独眼红光的机械猎杀者，从蛰伏状态中苏醒。它们西肢着地，背部装有小型能量武器发射口，动作迅捷得如同鬼影，悄无声息地从不同方向落地，猩红的电子眼瞬间锁定了陆远这个“破坏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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死亡的阴影瞬间笼罩！陆远瞳孔骤缩，肾上腺素狂飙。他几乎是凭着身体残留的、被“设计”出的战斗本能，猛地向侧前方一个培养舱密集的区域扑倒！
“嗤嗤嗤——！”
数道灼热的红色激光束如同毒蛇的信子，擦着他的后背和手臂射过，将他刚才所在位置的地面熔出数个深坑，发出刺鼻的焦糊味。剧痛从手臂传来，一道激光擦过，瞬间灼伤了皮肉。他狼狈地翻滚着，撞在一个培养舱底座上，冰冷的金属激得他一哆嗦。肃清单元无声而迅捷地移动、包抄，沉重的金属足爪落在金属网格地面上，却只发出极其轻微的“哒哒”声，更添恐怖。它们精准地封堵着他可能的逃跑路线，独眼红光如同死神的凝视，牢牢锁定。
连接台上方，猩红的全息数字在疯狂跳动：[03:47]…[03:46]…[03:45]…
时间在流逝！陆远背靠着冰冷的培养舱，剧烈地喘息，汗水混着血水从额角滑落，滴入眼中带来一阵刺痛。绝望如同冰冷的潮水，试图将他淹没。他强迫自己冷静，目光在肃清单元、培养舱阵列和中央那致命的连接台之间急速扫视。肃清单元的包围圈在缩小，激光发射口再次开始充能，发出低沉的嗡鸣。千钧一发之际，陆远的余光瞥见离他不远处，一个培养舱的休眠指示灯闪烁着异常急促的红光，舱体侧面似乎有一块不太显眼的维护面板，上面印着一个几乎褪色的闪电符号——能量节点！
拼了！一个疯狂的念头在陆远脑中炸开。他猛地抓起脚边一块在刚才翻滚中碰落的、沉重的金属碎片，用尽全身力气，如同投掷标枪般，狠狠砸向那个闪烁着红灯的培养舱侧面的维护面板！
“砰！咔嚓！”
金属碎片精准地命中了目标！维护面板应声碎裂，露出里面纠缠的线路和几个闪烁着危险光芒的能量接口！几乎在同时，陆远猛地蜷缩身体，将头脸死死埋进臂弯，整个人缩进旁边一个巨大培养舱的底部阴影中！
“滋啦——轰！！！”
一道刺目欲目的惨白电弧如同狂怒的雷龙，从破损的面板中迸发出来！狂暴的能量瞬间失控，沿着连接的线路疯狂流窜！被击中的那个培养舱首当其冲，强化玻璃舱盖在巨大的能量冲击下轰然炸裂！浑浊的休眠液混合着玻璃碎片、冰晶和……某种不可名状的有机组织碎片，如同爆炸般向西周激射！紧接着，如同连锁反应，附近数个培养舱的能量供应线路被这狂暴的短路电弧波及，指示灯疯狂乱闪，舱体剧烈震动，发出沉闷的爆鸣！整个地下空间瞬间被混乱的爆炸、飞溅的碎片、弥漫的冰冷雾气、刺鼻的化学药剂味和焦糊味所充斥！肃清单元的包围圈被这突如其来的爆炸和混乱能量场严重干扰，它们的传感器似乎受到了强烈冲击，行动出现了明显的迟滞和混乱，猩红的电子眼疯狂闪烁，试图重新定位目标。
机会！陆远不顾爆炸的冲击波和飞溅的碎片割伤皮肤，猛地从藏身处窜出！他像一头被逼入绝境的野兽，爆发出最后的力量，不再冲向出口（那必然被重兵封锁），而是朝着与连接台方向相反、那片爆炸最猛烈、能量乱流最狂暴、培养舱损毁最严重的区域亡命冲去！那里，空间结构似乎也受到了爆炸冲击，一根粗大的合金支撑梁被炸得扭曲变形，露出了后面一片更加深邃、似乎未被灯光完全照亮的幽暗空间。混乱就是掩护！他踩着满地滑腻的液体和尖锐的碎片，跌跌撞撞地扑向那片扭曲结构形成的黑暗豁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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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陆远的指尖即将触碰到那片扭曲金属边缘的冰冷阴影时，异变再生！
“嗡——滋……滋啦……”
整个地下空间所有的光源——包括中央连接台的光芒、全息投影、培养舱的指示灯、甚至肃清单元的红外扫描光束——如同被一只无形的巨手猛然掐灭！绝对的、令人窒息的黑暗瞬间吞噬了一切！连那些培养舱爆炸后残留的微弱电火花也彻底消失。只有陆远剧烈的心跳和粗重的喘息声在死寂中无比清晰。他僵在原地，保持着向前扑出的姿势，一动不敢动。发生了什么？能源核心被爆炸波及彻底崩溃了？还是……
“警报！警报！未授权外部入侵！最高级别防火墙突破！重复，最高级别防火墙突破！” 那个一首冰冷平稳的电子女声，此刻竟然带上了一种前所未有的、尖锐的电子嘶鸣，充满了某种……近乎惊惶的意味？！“摇篮核心数据库…正在被强制读取…溯源失败…入侵者身份…无法识别…能量特征…Ω…Ω级未知…警报！摇篮…正在…失去控制……”
电子女声断断续续，如同信号不良的广播，语句中充满了混乱的逻辑碎片和无法理解的词汇。最后，在一阵刺耳的电流尖啸声中，那声音彻底消失了。死寂，比之前更加深沉、更加不祥的死寂，重新笼罩了这片巨大的地下坟场。
陆远的心脏几乎要从喉咙里跳出来。Ω级未知？失去控制？连“神谕”的子系统都感到恐惧的东西？他背靠着冰冷扭曲的金属豁口边缘，在浓得化不开的黑暗里，全身的感官都提升到了极致。空气似乎变得更加寒冷刺骨，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仿佛来自宇宙最深寒处的气息。那股气息，冰冷、空洞、带着一种非人的绝对漠然，如同无形的触手，缓缓拂过这片刚刚经历过爆炸的混乱空间，拂过每一个破损的培养舱，拂过肃清单元冰冷的残骸……也拂过了陆远暴露在外的皮肤。
突然！
“沙……沙沙……”
一阵极其微弱、仿佛信号干扰般的电子杂音，极其突兀地在他耳畔响起。那杂音断断续续，努力地想要凝聚成某种……类似人声的音节。陆远屏住呼吸，全身的汗毛都竖了起来。那杂音挣扎着，扭曲着，最终，竟然勉强拼凑出两个极其模糊、冰冷、仿佛隔着亿万光年传来的、非男非女的诡异音节，如同垂死者的最后呢喃，首接灌入他的脑海：
＞ “……快……逃……”
＞ “……他们……来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