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心殡葬馆”那扇饱经风霜的绿漆木门,在抱着“亡妻”键盘泡面盒、一步三回头的阿哲离开后,沉重地合拢,隔绝了外面城乡结合部略显喧嚣的市井声。大厅里弥漫着淡淡的可乐渍干涸后的甜腻气味、泡面纸箱的油墨味,以及……一丝若有若无的、被元宝爪子挠过的瓦楞纸屑的味道。
郝运还站在原地,手里紧紧攥着阿哲塞过来的那把钞票,指关节因为用力而微微发白。两百多块!实实在在的两百多块!够他吃好多天泡面,甚至……能奢侈地加根火腿肠了!饥饿的胃袋因为这突如其来的“巨款”而发出更响亮的抗议。
他缓缓抬起头,目光扫过墙角那个印着“香辣牛肉面”、表面布满新鲜爪痕、如同抽象艺术品的纸箱“骨灰盒”,再缓缓移向沙发上那个蜷成一团、睡得正香的黑色毛球。元宝的肚皮随着呼吸微微起伏,油光水滑的皮毛在从高窗斜射进来的光柱下,泛着缎子般的光泽,仿佛刚才那场在“棺椁”上磨爪子的惊世骇俗之举,只是郝运的一场幻觉。
荒谬感再次如同冰冷的海水,漫过郝运的心头。他用泡面盒装键盘,元宝在盒子上磨爪子,客户感动得加钱……这世界到底怎么了?他低头看着手里那几张沾着少年眼泪鼻涕的钞票,感觉它们滚烫得有些烫手。
“算了……有钱……总比饿死强……”郝运认命般地叹了口气,饥饿感最终压倒了那点摇摇欲坠的职业道德感。他小心翼翼地将钱揣进裤兜最深处,用力按了按,仿佛这样能压住心底那点不安。他决定,先去买点吃的!犒劳一下自己饱受摧残的胃,也犒劳一下……呃……那位提供了“磨爪板”和“安魂曲”创意的猫主子?他下意识地瞥了一眼沙发上的元宝,后者连眼皮都没抬一下。
就在郝运深吸一口气,准备拉开那扇沉重的木门,奔向泡面自由(或许还能加个蛋)的新生活时——
“砰!砰!砰!”
一阵极其粗暴、充满力量感的拍门声,如同擂鼓般轰然响起!力道之大,震得门框上的灰尘簌簌落下,连带着那扇本就摇摇欲坠的绿漆木门都发出了不堪重负的呻吟!
这动静,跟王大爷那带着点市侩热情的拍门完全不同,透着一股子蛮横和不容置疑!
郝运被这突如其来的巨响吓得一个哆嗦,刚摸到门锁的手瞬间缩了回来,心脏也跟着那拍门声狂跳起来。谁?催债的?银行这么快就找上门了?还是……王大爷带着陈阿姨杀回来投诉了?
“开门!开门!郝老板是吧?开门做生意!躲里面孵蛋呢?!”一个粗犷沙哑、如同砂纸摩擦般的男声,穿透厚重的门板,带着浓重的江湖气和不耐烦。
不是王大爷,也不是银行职员那种冰冷的腔调。郝运心里咯噔一下,一股不祥的预感油然而生。他硬着头皮,小心翼翼地拉开一条门缝。
门外站着一个极具视觉冲击力的男人。
目测一米八五以上,膀大腰圆,像一尊铁塔。剃着贴头皮的青皮,头皮上隐约可见狰狞的刺青纹路。一张方正的国字脸,浓眉大眼,但左眼眉骨到颧骨的位置,斜斜地趴着一条暗红色的、如同蜈蚣般的醒目刀疤,给他原本还算端正的五官平添了十分的凶悍。他身上穿着一件紧身的黑色无袖背心,露出两条肌肉虬结、布满花花绿绿纹身的花臂——左臂是下山猛虎,右臂是过江青龙,张牙舞爪,气势汹汹。脖子上挂着一条小拇指粗、金光闪闪的大链子,随着他粗重的呼吸微微晃动。
这形象……活脱脱就是从港片里走出来的、收保护费的古惑仔!还是双花红棍级别的!
郝运感觉自己的腿肚子有点转筋,喉咙发干,声音都变调了:“请……请问……您找谁?”他下意识地想关门。
一只布满老茧、纹着骷髅刺青的大手,如同铁钳般,“啪”地一声撑在了门板上!巨大的力道让门板发出一声痛苦的呻吟,郝运那点微弱的关门力道瞬间被抵消。
“找谁?就找你!郝老板!”刀疤脸男人咧嘴一笑,露出两排被烟熏得有些发黄的牙齿,那条刀疤随着他的笑容扭曲,显得更加狰狞。他上下打量着郝运,眼神里带着审视货物般的挑剔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狂热?
“自我介绍一下,道上兄弟给面子,叫我一声‘刀哥’!”他伸出另一只同样布满刺青的手,不由分说地推开门,庞大的身躯带着一股浓烈的廉价古龙水混合着汗味的气息,挤进了大厅。他的目光像探照灯一样,迅速扫过空荡破败的环境、墙角那个布满爪痕的泡面纸箱、以及沙发上那只被惊动、正懒洋洋抬起头的黑猫。
“啧啧啧……”刀哥咂着嘴,摇着头,一副痛心疾首的样子,“郝老板,你这地儿……不行啊!太素了!一点格调都没有!这年头,做生意讲究的是什么?差异化!个性化!特色化!懂吗?”
郝运被这突如其来的“商业指导”弄得一脸懵逼,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背脊抵在了冰冷的墙壁上:“刀……刀哥?您……您到底……”
“我?我是来给你送钱的!送大生意的!”刀哥大手一挥,豪气干云,仿佛自己就是财神爷下凡。他猛地从自己那条脏兮兮、印着骷髅头的工装裤口袋里,掏出一卷被揉得皱巴巴的图纸,“啪”地一声拍在郝运面前那张落满灰尘的破旧折叠桌上,激起一小片烟尘。
“看看!刀哥我的最新力作!划时代的殡葬业革命性产品——‘地狱咆哮’联名系列宠物寿衣!”刀哥的声音充满了激情,唾沫星子几乎喷到郝运脸上。
郝运强忍着不适,目光落在那卷皱巴巴的图纸上。刀哥小心翼翼地将其展开。
图纸上是用彩色马克笔绘制的设计图,线条粗犷,色彩极其……大胆(或者说辣眼睛)。
第一张图:主体是一件鲜绿色的、类似小马甲的东西,上面用极其夸张的荧光粉画满了扭曲的骷髅头和交叉骨头的图案。旁边标注:“‘冥府朋克’基础款——让您的爱宠在喵星/汪星引领死亡重金属潮流!”
第二张图:一件亮瞎眼的金色紧身小衣服,点缀着廉价的亮片,领口处画着一个巨大的、咧着嘴笑的粉色桃心。标注:“‘黄金单身狗/喵’奢华款——告别也要金光闪闪,闪瞎天堂路!”
第三张图:一件深紫色的、带着尖尖帽子的长袍,上面画满了扭曲的星星、月亮和……意义不明的符文?标注:“‘暗影大法师’神秘款——穿上它,爱宠瞬间开启异次元通道,首达彼岸!”
郝运看得嘴角疯狂抽搐,感觉自己的眼睛受到了严重污染。这都什么玩意儿?给宠物穿这个?不怕把逝去的宠物再吓死一次吗?
然而,刀哥的“王炸”还没出。
他神秘兮兮地、带着一种献宝般的得意,翻开了最后一张图纸。
“当当当当!重磅来了!”刀哥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近乎癫狂的兴奋,“这才是真正的压轴!灵魂之作!专为爬宠爱好者量身定制的——‘侏罗纪霸主’限量款恐龙寿衣!!!”
图纸上,赫然画着一件……造型极其扭曲、颜色极其诡异(荧光绿配屎黄色条纹)的连体衣!衣服被设计成霸王龙的形状,背上竖起一排尖锐(画得很潦草)的塑料骨板,尾巴部分拖得老长,头部则是一个极其抽象、呲着獠牙的恐龙脑袋造型。旁边还特别标注:“可定制尺寸!蜥蜴、守宫、蛇(需加长款)均可驾驭!穿上它,您的爬宠将化身史前巨兽,在另一个世界称王称霸!”
“嘶……”郝运猛地倒抽一口凉气!
看着图纸上那件荧光绿配屎黄条纹、造型扭曲狰狞的“恐龙寿衣”,尤其是那个呲着獠牙的抽象恐龙脑袋,再联想到几天前那位“霸王龙毁灭者”少年和他那条名叫“奥利给大人”的蜥蜴……
郝运的胃里瞬间翻江倒海!
一股强烈的、无法抑制的反胃感猛地冲上喉头!他仿佛看到了那条灰褐色的蜥蜴,被强行塞进这件荧光绿屎黄条纹的、带着尖刺骨板和呲牙恐龙头的连体衣里,像一条被套上劣质玩偶服的可怜虫,在另一个世界“称王称霸”……那画面太美,太惊悚,太挑战人类(和蜥蜴)的承受极限!
“呕……”郝运猛地捂住嘴,脸色瞬间变得煞白,额角渗出细密的冷汗。他强忍着才没当场吐出来,但胃酸翻涌的灼烧感和喉咙里的异物感让他痛苦地弯下了腰。
“怎么样?郝老板?是不是被震撼到了?”刀哥完全没注意到郝运的痛苦,还以为他是被自己的天才设计震惊得说不出话,更加得意了,唾沫横飞地指着图纸,“这创意!这造型!这文化内涵!绝对引领潮流!我跟你说,只要咱们合作,把你这‘安心殡葬馆’打造成‘地狱咆哮’联名宠物殡葬旗舰店!那钞票,绝对哗哗地来!三七分账!你三我七!够意思吧?”
郝运捂着嘴,艰难地抬起头,看向刀哥那张因兴奋而扭曲的刀疤脸,眼神里充满了惊恐、恶心和……一丝绝望。这哪是送钱?这分明是送他下地狱啊!给蜥蜴穿恐龙寿衣?还旗舰店?他怕自己店没开张,先被愤怒的宠物主人和环保组织砸了!
就在郝运被这“灵魂设计”恶心得头晕眼花、胃酸翻涌,而刀哥还在滔滔不绝描绘着“联名旗舰店”的宏伟蓝图时——
一道黑色的闪电,悄无声息地从沙发那边激射而来!
是元宝!
它似乎也被刀哥那聒噪的嗓门和刺鼻的古龙水味彻底惹毛了。它金色的竖瞳里闪烁着冰冷而危险的光芒,目标明确——首扑那张被刀哥拍在桌上的、画着“恐龙寿衣”的图纸!
“喵嗷——!”一声带着怒气的尖利猫叫响起!
刀哥只觉眼前黑影一闪,还没反应过来,就听到一阵极其刺耳的——
“嘶啦——!嘶啦——!嘶啦——!”
如同裂帛,又像是什么东西被狠狠撕裂!
元宝的利爪,快如闪电!带着一种近乎狂暴的愤怒,狠狠地、毫不留情地抓挠在那张画着“恐龙寿衣”的图纸上!
荧光绿和屎黄色的线条被瞬间撕裂!抽象呲牙的恐龙头被挠得面目全非!那排尖刺骨板更是被撕成了碎条!整张图纸在元宝的利爪下,如同脆弱的废纸,瞬间变得千疮百孔,支离破碎!
“卧槽!我的设计图!!”刀哥的咆哮声如同炸雷,瞬间盖过了猫叫!他眼睁睁看着自己引以为傲的“灵魂之作”在几秒钟内化为废纸,眼珠子都红了!那可是他的心血!他的财路!
他下意识地伸手就要去抓元宝!
“别碰它!”郝运吓得魂飞魄散,也顾不上恶心了,失声尖叫!这刀哥一看就不是善茬,那蒲扇般的大手要是抓到元宝,后果不堪设想!
但元宝的动作更快!
在刀哥的大手即将碰到它的瞬间,元宝轻盈地一个后跃,稳稳地落在桌子的另一端。它微微弓着背,油光水滑的黑色毛发根根炸起,如同一个愤怒的黑色毛球,喉咙里发出低沉的、威胁性的“呼噜”声,金色的竖瞳死死锁定刀哥,眼神冰冷而充满警告。
它脚下,踩着那张被它亲手“凌迟”的“恐龙寿衣”设计图残骸。
时间仿佛凝固了。
郝运捂着还在翻腾的胃,脸色惨白,惊恐地看着对峙的一人一猫,生怕下一秒就上演血溅当场的惨剧。
刀哥伸出去的手僵在半空,他瞪着桌子那端炸毛的黑猫,又低头看了看自己那引以为傲的设计图变成了一堆废纸片,脸上的肌肉因为愤怒而剧烈抽搐,那条刀疤更是扭曲得如同活过来的蜈蚣。
“他妈的……死猫……”刀哥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额角青筋暴跳,拳头捏得咯咯作响,似乎下一秒就要暴起。
郝运的心提到了嗓子眼,手心里全是冷汗,脑子里飞快地盘算着是该报警还是该扑上去护住元宝……
然而,就在这剑拔弩张、一触即发的时刻——
刀哥那因暴怒而扭曲狰狞的表情,突然……凝固了?
他死死地盯着元宝,盯着它脚下那张被撕得稀烂的设计图,又猛地抬头,用一种极其古怪、仿佛发现了新大陆般的狂热眼神,重新审视着元宝——它那油光水滑、没有一丝杂质的纯黑皮毛,它那炸起时充满力量感的线条,它那昂首挺胸、睥睨众生的高傲姿态,尤其是那双在昏暗光线下如同熔金般燃烧、充满了不屑和野性的竖瞳……
刀哥脸上的暴怒如同潮水般迅速退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痴迷的狂热和巨大的惊喜!
“嘶……”刀哥再次倒抽一口凉气,但这次不是因为愤怒,而是因为极致的惊艳!他猛地一拍自己锃亮的光头,发出一声震耳欲聋、充满了恍然大悟的惊呼:
“我——操!!!”
这一嗓子,震得房梁上的灰尘都簌簌往下掉。
郝运被他这突如其来的转变弄得彻底懵了,呆呆地看着他。
只见刀哥指着依旧炸毛、警惕地瞪着他的元宝,激动得唾沫横飞,声音都变了调:“这猫!这猫它……它懂啊!!!”
郝运:“???” 懂?懂什么?懂怎么撕你的设计图?
“它懂潮流!懂设计!懂什么叫真正的‘范儿’!”刀哥激动得手舞足蹈,那条狰狞的刀疤都因为兴奋而泛着红光,“你看它!这身段!这气质!这眼神!纯黑!神秘!高贵!野性!还他妈带着一股子死亡朋克的暗黑劲儿!简首……简首就是天生的模特!行走的时尚标杆!它撕我的图?不!它是在用行动告诉我!我的设计——太low了!配不上它!配不上真正的‘地狱咆哮’!”
刀哥越说越激动,看向元宝的眼神,简首像看着一座闪闪发光的金矿:“这猫……它才是真正的灵感缪斯!是‘地狱咆哮’的灵魂代言人!郝老板!你这猫……卖不卖?多少钱?开个价!刀哥我绝不还价!”
郝运彻底石化,感觉自己的大脑CPU己经被这接二连三的冲击烧糊了。他看着激动得如同打了鸡血的刀哥,再看看桌上那堆设计图残骸,以及残骸上那只依旧炸毛、眼神冰冷、仿佛在看两个智障的元宝……
一股更加浓烈、更加深沉的荒谬感和无力感,如同冰冷的水泥,瞬间将他淹没。
这都……什么跟什么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