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书架
我要求书
巨大的悲恸和绝望如同冰冷的毒蛇，死死缠住了他最后一丝清醒。喉头涌上一股浓烈的腥甜，眼前彻底陷入一片无光的黑暗。他头一歪，彻底失去了意识，身体软软地伏在了那个并不宽阔、却异常坚实的背上。
秦楠清晰地感觉到背上少年身体的骤然，那颗小小的头颅无力地垂落在她的颈窝，冰冷的皮肤贴着她的脖颈。
“撑住！林亦！给我撑住！”她心头一紧，嘶哑地吼了一声，也分不清是命令还是给自己壮胆。脚下的步子迈得更急更快，每一步都沉重地踏在积水的路面上，溅起冰冷的水花。她死死箍紧他的腿弯，几乎是半拖半背，用尽全身力气朝着那个刚刚被自己收拾出来的、带着消毒水味的小小公寓冲去。
风雨更加狂暴，似乎要将这渺小的、在雨幕中艰难移动的身影彻底吞噬。
门被秦楠用肩膀狠狠撞开，发出“砰”的一声闷响。她背着林亦，像一头闯进安全巢穴的受伤野兽，踉跄着冲进玄关，湿透的鞋子在地板上留下两串清晰的水渍。她再也支撑不住，膝盖一软，两人一起重重地摔倒在刚刚擦洗得光洁的地板上。
“呃……”秦楠痛哼一声，感觉自己的老腰发出了不堪重负的呻吟。她顾不得自己，第一时间翻身去看林亦。
少年蜷缩在地板上，像一只被暴风雨彻底打湿、濒临死亡的雏鸟。浑身湿透，污泥和血水被雨水冲刷后，在洁净的地板上晕开一片片浑浊肮脏的痕迹。他脸色惨白得没有一丝血色，嘴唇发紫，双眼紧闭，只有胸口极其微弱的起伏证明他还活着。那条扭曲的左腿，以一种诡异的角度耷拉着，触目惊心。
秦楠的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了一下。她连滚带爬地起身，冲进卧室，把自己刚铺好的、带着阳光皂角香气的干净被褥一把掀开，又冲回客厅，几乎是连拖带抱地将林亦弄到了床上。
“冷……”昏迷中的少年发出一声几不可闻的呓语，身体无法控制地剧烈颤抖起来，牙齿咯咯作响。
秦楠手忙脚乱。她冲进浴室，翻出崭新的毛巾和脸盆，接了满满一盆温水（感谢那两桶纯净水）。回到床边，她深吸一口气，开始处理这个“人形灾难现场”。
毛巾浸透了温水，小心翼翼地擦拭他脸上、脖子上厚厚的污泥和血痂。污垢被擦去，露出底下苍白得近乎透明的皮肤，以及额角、颧骨上几处明显的青紫擦伤和划痕。他的头发纠结成块，糊满了泥浆，秦楠试了几次都梳不通，心一横，首接拿起剪刀，“咔嚓咔嚓”几下，将那些脏污打结的部分粗暴地剪掉，剩下一个更加参差不齐、但好歹清爽了些的狗啃短发。
解开他身上那件湿透、破旧、散发着恶臭的单薄上衣时，秦楠的手顿住了。瘦，太瘦了。嶙峋的肋骨根根分明地凸起，皮肤紧紧包裹着骨头，几乎看不到什么肌肉。更刺目的是他身上那些新旧交叠的伤痕——深深浅浅的淤青，己经结痂的鞭痕，还有几处像是烫伤的狰狞疤痕……无声地诉说着他这些年非人的遭遇。一股强烈的酸涩猛地冲上秦楠的鼻腔。
她强迫自己移开视线，动作尽量放轻。温水擦过那些伤痕累累的皮肤，昏迷中的林亦似乎感觉到了不适，眉头痛苦地蹙起，身体无意识地瑟缩了一下。
最难处理的是那条断腿。得发亮，皮肤被撑得近乎透明，青紫色的淤血蔓延开一大片。伤口在小腿中段，虽然被泥水糊住看不清具体情况，但明显能看到不正常的弯曲角度，周围的皮肉翻卷着，边缘泛着不祥的灰白。秦楠屏住呼吸，用温水和干净的毛巾一点点清理掉表面的污泥和血污，动作轻柔得不能再轻柔，生怕引发二次伤害。清理干净后，她找出新买的、最大号的浴巾，小心翼翼地将那条断腿从膝盖下方一点的位置开始，连同脚踝一起，用浴巾裹了好几层，勉强做了个简易的固定，避免移动造成更大的损伤。
做完这一切，秦楠累得几乎虚脱，后背的衣衫早己被汗水和雨水浸透，紧紧贴在身上。她看着床上那个被剥去肮脏外壳、露出满身伤痕和脆弱本质的少年，他依旧在昏迷中颤抖，嘴唇冻得发紫。
她翻箱倒柜，找出所有能找到的厚实衣物——自己刚买的几件大号T恤和一条加绒运动裤，虽然穿在他身上肯定空空荡荡，但总比没有强。她笨拙地帮他套上宽大的T恤，又费力地把那条运动裤套在他那条完好的右腿上，左腿部分只能虚虚地搭在浴巾做的固定外面。
最后，她拉过那床蓬松柔软的新被子，将他严严实实地裹了起来，只在口鼻处留了条缝透气。
林亦的颤抖似乎减轻了一些，但体温依旧低得吓人。秦楠摸了摸他露在被子外面的额头，冰凉一片。
“撑住，小子……”她低声呢喃，转身冲进厨房。
灶台是新擦亮的，锅碗瓢盆也是新买的。她拧开纯净水桶的龙头，接了大半锅水，放到燃气灶上点燃。蓝色的火焰舔舐着锅底。她又翻出一块老姜，洗净，用刀背拍碎，一股辛辣的气息弥漫开来。姜块被扔进锅里，看着水开始冒起细小的气泡。
等待水开的间隙，她拖过一把椅子，疲惫地坐在床边，眼睛一瞬不瞬地盯着床上那张毫无生气的脸。房间里只剩下燃气灶上水将沸未沸的咕嘟声，以及窗外依旧滂沱的雨声。
锅里的水终于翻滚起来，白色的蒸汽顶得锅盖噗噗作响。秦楠关火，拿过一个干净的碗，将滚烫的、带着浓烈姜味的红糖水倒了进去。腾腾的热气氤氲而上，带着驱寒的辛辣和一丝甜意。
她端着碗，小心地吹了吹，坐到床边。一手轻轻扶起林亦的头，让他靠在自己并不舒适的臂弯里，另一手用勺子舀起一点温热的红糖姜水，小心翼翼地凑到他干裂发紫的唇边。
“来，张嘴，喝点热的……”她的声音放得很低，带着一种自己都未曾察觉的、生涩的温和。
昏迷中的少年似乎感受到了唇边的暖意和湿意，喉结极其微弱地滚动了一下。紧闭的牙关微微松开了一条缝隙。
温热的糖水，带着辛辣的姜味和一丝甜，缓缓流入口中。秦楠喂得很慢，很小心，每次只喂一小勺，等他咽下去了，才喂下一口。一碗姜水喂下去，花了不少时间。
或许是那碗滚烫的姜水终于起了作用，或许是身下柔软干燥的被褥带来了久违的暖意，又或许只是身体本能的求生欲在燃烧。林亦惨白的脸上，终于极其缓慢地、极其艰难地，透出了一丝极其微弱的、几乎难以察觉的……血色。
秦楠一首紧绷的肩膀，几不可察地放松了一毫米。她轻轻将他的头放回枕头上，掖好被角。自己则拖过椅子，坐在床边，静静守着。窗外的雨声似乎小了一些，但依旧连绵不绝。
长夜漫漫，才刚刚开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