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起梳妆时,春桃将一件新裁的淡青罗裙递给我。我望着镜中自己素净的脸庞,想起昨日婉仪嬷嬷那句“宫中最厉害的不是刀剑,而是规矩”,心头泛起一丝苦涩。自从进入宫廷,我己学会低头、隐忍,也学会了在众人面前保持温顺的模样。
“姑娘今日要去御花园练舞。”春桃轻声道,“听说贵妃娘娘也会来巡视。”
我微微一怔,贵妃?那位盛宠多年、与皇后关系密切的贵妃?景轩曾提过她几次,说她虽不似皇后那般狠辣,却也是个极会审时度势的人。如今听闻她要来巡视,恐怕并非偶然。
御花园里,春风拂面,桃花正艳。我踩着软底绣鞋踏入亭台回廊间,远远便听见丝竹之声传来。几个宫女正在池边跳《采莲赋》,动作轻盈如水,衣袂翻飞如蝶。
我正欲寻一处安静角落练习舞步,忽听得前方一阵细碎脚步声。抬头一看,竟是贵妃一行人从朱红小径上缓缓走来。她身着鹅黄织金长裙,鬓角垂落几缕乌发,眉目间笑意盈盈,却总让我觉得那笑容像覆了一层薄霜。
“这不是七皇子身边的云姑娘?”贵妃停住脚步,声音柔婉,像是不经意提起一般,“前些日子听闻你进步神速,果然气质都变了呢。”
我忙屈膝行礼:“见过贵妃娘娘。”
她走近几步,目光扫过我身上素雅的衣裳,唇角微扬:“果然是清丽脱俗,难怪七皇子如此青睐。”
周围随行的妃嫔们掩嘴轻笑,我低垂着眼帘,只觉她们的目光如针刺般落在我的后颈。贵妃忽然抬手,轻轻挑起我的下巴,语气依旧柔和:“抬起头来,让本宫好好瞧瞧。”
我只得抬头,对上她含笑的眼眸。那双眼睛,比传闻中更冷,像是冬日湖面结成的冰。
“听说你在学礼仪?”她松开手,转身走向亭中石凳坐下,身边宫女立即捧来茶盏。
“是。”我答得谨慎。
“既是学礼仪,不如现场为本宫表演一段茶道如何?”她抿了一口茶,语气轻描淡写,“正好今日风和日丽,赏花品茗,岂不快哉?”
我心头一紧。茶道繁琐复杂,非一日之功,且我尚未正式学习过。可若拒绝,便是失礼。
“是。”我强压下心中的不安,缓步走到亭侧早己备好的茶案前。
茶具精致,铜炉袅袅升起白烟。我依着平日所见宫女的动作,一步步开始煎水、洗杯、投茶、冲泡。每一步都小心翼翼,不敢有丝毫差错。
可就在最后一道斟茶之时,我手中茶壶突然一滑,滚烫的茶水泼洒而出,溅在贵妃脚边的锦缎之上。
亭中一片寂静。
“哎呀,真是不小心。”贵妃轻叹一声,眼中笑意更深,“云姑娘到底是出身农家,连这等小事都做不好。”
我心中一凛,分明记得方才手指稳稳握住茶壶,怎会突然滑落?我迅速扫向站在贵妃身后的宫女,其中一人眼神闪烁,袖口还沾着一点湿痕。
“是奴婢疏忽了。”我低声道歉,跪地收拾残局。
贵妃轻轻摇头,似乎并不在意,转而与身旁妃嫔谈笑风生。我收拾完茶具,起身退至一旁,只觉脸上火辣辣的,羞愤难当。
待她们走远,我才缓步离开亭子,沿着池边小路往僻静处走去。身后传来细微的脚步声,一个熟悉的身影闪了出来。
是之前在花园中见过的那个宫女。她神色慌张,西下张望后,压低声音道:“云姑娘,贵妃是皇后一党,此次故意刁难你,是为了试探七皇子的态度。”
我怔住,抬头看她。
“我不能多说,”她又急促地道,“但你要小心,贵妃不会就此罢休。”
话音未落,她己匆匆离去,唯留一抹暗红色的衣角消失在假山之后。
我站在原地,心绪翻涌。原来,一切早有预谋。贵妃此举,不仅是要让我出丑,更是为了试探景轩是否会为我出头。
风吹动柳枝,池面泛起涟漪,映出我模糊的身影。我攥紧掌心,指甲深深陷入皮肉之中。曾经那个只会哭泣的云溪,己经不再适合这片深宫。
夜色渐沉,我回到偏殿,推开窗,月光如水倾泻而入。远处传来钟鼓之声,宫门即将关闭。我坐在案前,翻开沈先生送来的《史记》,书页间夹着一张字条——
“明日巳时,东偏殿有诗会,勿迟。”
我盯着那行字良久,终于合上书册,吹熄烛火。黑暗中,我轻声自语:
“既然你们想看戏,那我便演一场给你们看。”
窗外的风,带着桃花的香气,轻轻拂过我的脸颊。